《史记》中《秦始皇本纪》里记载,秦始皇陵“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能用鲸鱼脑油制成蜡烛,长燃陵寝,大约也只有秦始皇能做到如此。
他们此前在这个地宫里一路行来,所见都是黑黝黝的一片,须得自己点上壁灯方能看清四周。本来以为石门之后也是如此,谁曾想一开门,里面便映出一片粲然明光。
是明月珠,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明珠四散在地,荧荧有光,明亮如烛,映亮了一片宽广空阔的大殿。
然而比明月珠还要明亮的,是刀剑上的寒光。
长剑,短匕,马槊,峨嵋刺,柳叶弯刀……千种武器,万般形制,布满了整座大殿。
明珠四散其间,刀锋映着明光,也映出一片凛冽寒意。
石门开启的一刹那,仿佛外面的寒风也随之吹入,万刃齐鸣,铮铮清啸。
他们被这一幕惊怔在原地,直到刀剑嗡鸣之声逐渐归于平静,才从这样的景象中醒过神来。
自入口下来一直到收藏着武籍的隧道,所见的每一处都叫人惊叹。在开启石门前,他们原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展现在眼前的,是这样瑰丽的景象。
瑰丽的不是宏伟宽广的大殿,不是价值连城的明珠,而是这些世间难寻的兵戟。
“卜玉郎,果真是世间第一的铸剑师。”宁霜前低低地道,彷佛声音稍高了,都会惊动这一殿锋芒。
梅如故亦叹道:“三十三年,今谁存者……”
算只君与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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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石门向里望去,大殿的中央,刀剑簇拥之处,似乎矮着一个身影。他们便小心绕过四处的兵戟明珠,向那处而去。
走得近了,方才看清那原是一座石台。那个身影盘膝坐在石台上,披一身绯红斗篷,垂首安坐。
斗篷之下,是玲珑白骨。
朱颜已逝,风神俨然。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在石台前,合掌一礼。
白骨所坐的石台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花纹,只在前方大马金刀地留了八个字,疏朗不羁,刻痕宛然。
“‘禁止开发旅游景点’……”宁霜前一字一字地念出来,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亦默然。梅如故四处看了看,忽道:“这里还有一块石碑。”
立在旁边的石碑字倒很多,只是不如石台上那一行洒脱飘逸,字迹横平竖直,方正齐整。他一眼看过去,总算看到了能读懂的话。
“镜花台,水月镜花者也。昆山嵬巍,碧海生涛,与月同存,与地共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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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迢从看见那一行字,就怔在了原地。
卜玉郎作为一个百年前的人,在江湖的口耳相传中,在她的心目里,其实更像是一个符号。她听她的事迹,看她铸的剑,感慨这样的郎艳独绝,但也仅此而已了。卜玉郎这样遥远得像天上明日一样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她看到了这一行字。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四年,她没有一日怀念过从前的日子。那些时光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在这里有师门,有友人,身体康健,行过了万里,看尽山河风光,这一切都比前世好那么多,她从不怀念从前。
可是到这一刻才发现,从前,原来已是很久以前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那个世界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她做了一个太真实的梦,从此笃定它的存在,但其实一切只是庄生午睡的一场梦。
但她知道不是的。就算那些记忆不愉快,不美好,她从不怀念,但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在那里活过了廿余年的人生。
她看着那行字,每个字每个字都仔细地看过,横竖撇捺,一笔一划,全都在心里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