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迢点点头,看向顾时,却见他紧锁眉关,像是在想着什么,没有注意他们说话。
“顾时?”她唤道,轻推了推他,问:“你怎么了?”
“嗯?”他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看他们,顿了顿,低声道:“无事,我就是……突然想起别的事。”
他转向李迢,又问:“空空儿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能拿到文书?”
“没有,她只说会尽快。”李迢道。
顾时点点头,又凝眉沉默下来。他们对视一眼,到底没再去打扰他。
“但宁娘子说他无亲无友,无门无派,若真是唃厮啰部的人,为何连身世也查不到?”梅如故道。
他们重又开始讨论起来,李迢悄悄向顾时看去一眼。剑客盘腿坐在车中,微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紧抿的嘴角和攥住剑身的手,泄露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
再如何猜测,也得到了西宁州才能见分晓。他们离开玉泉寺时正是九月最后一天,之后越往北走,天便越冷。待进了秦凤道已是十一月,开始连日地下起大雪来。
李迢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北边的冬天,又是这样的天气,骑马赶路也够呛,他们便仍坐了马车。习武之人虽更不惧冷些,但驾车时还是得厚厚地裹上大衣,而车里也不曾暖到哪里去。
宁霜前和梅如故买了套轻便的棋具,路上对弈起来。李迢过了两世也没学会围棋,往手炉里又添了些炭,披上兔毛披风,便坐到了车外去。
甫一掀开厚厚压着的车帘,迎面便是一阵夹着雪粒的风,她打了个寒噤,反手压好车帘,在顾时身边坐下。
“外面这么冷,出来做什么?”顾时道。
李迢说:“也快到我赶车了,先出来坐坐。”
顾时也不多说,只将头上戴着的挡风的斗笠摘下来,要给李迢戴上。
“不用不用,我有披风。”李迢忙道,戴起围着一圈兔毛的兜帽,把斗笠又扣回顾时头上,再塞给他一个暖烘烘的手炉:“我多拿了一个,你暖暖手。”
顾时将手炉搂在怀里,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松松捂着那手炉,顿了顿,低声道:“是很暖。”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久不开口的沙哑,叫她想起刚刚递给他暖炉时,触到他的手心,冰凉得像铁。
自从关明月带来关于交易的消息后,顾时便一直如此。他越加沉默寡言,时不时地出神,整个人却像是出鞘的剑,泛着凛锐的气息。
李迢不知道他从这个消息中得到了什么,只知道那应该是一个很难、很难的事情。它让顾时一直挣扎至今。
但她不能追根究底地问究竟是什么事,也无法为他分担哪怕万分之一的挣扎彷徨——这些事情,都只能由他自己消解。
她只能像现在这样,陪在他的身边,以期他能得到一点安慰。
雪粒被风吹得四散,落在帽沿的绒毛上,又被呼出的热气消融,凉凉地落到脸上。路旁全是白茫茫的雪堆,只偶尔从间隙中露出一点枯黄的草地,树木上也都压着厚厚的雪,那些雪偶尔“唰”地倾倒下来,扬起一阵雪雾。
隔着一大片雪原的远处,连绵起伏、覆满白雪的山脉间,一轮圆日缀在其中。被挡在云后,一点朦朦胧胧的光,不带什么温暖的意味,也消融不了这一路的雪。
顾时忽道:“不要一直盯着看,对眼睛不好。”
李迢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看着那些雪已过了好一阵。她将视线挪开,落在车辕的一角上,问:“快到河州了?”
“嗯,”顾时道,“再过几日便到定羌城。”
河州已是秦凤道西边与吐蕃诸部接壤的州府,从河州渡过黄河进入湟州,西宁州便已遥遥在望。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希冀答案之所在。
然而这一刻,雪絮纷纷扬扬,扑洒满身。他们驰行在这片静默苍茫的天地间,好似永远也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