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了药,梅如故便回自己屋子去了。李迢阖上房门,身后冷不防又响起一声不阴不阳的声音:“我当连云剑是钢筋铁骨呢,挨了脊杖还能马不停蹄地上路。嚯,原来还是要上药的呀!”
李迢吓了一跳,回过身来,少女正趴在桌上,鼓着腮帮,气鼓鼓地看她。仍是鹅黄裙衫,玉白梳篦,黄色的发绳从双髻上长长地垂下来,伏在肩上,像栖息的蝴蝶。
李迢还未缓过急促的心跳,一看见来人,又不由笑起来:“关娘子!”
关明月听了这声唤,眼睛一弯,又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嘴角马上抿直了。
“夜袭千里的连云剑,你跑上瘾啦?”她硬梆梆地问,眼睛睇过来:“我一听到消息就上路,居然到这里才追上你!”
“夜袭千里,什么意思?”李迢疑惑道。
“你不晓得?”关明月道,她坐直了身子,有模有样地学起来:“江湖上都说,连云剑李迢在玉泉寺杀了唐城魏俨,随后又匹马赴仇,奔袭千里,一夜之间连取魏二魏三性命——筹谋二十载,一朝沉冤昭雪,大白于天下,真乃奇女子也!”
“……”李迢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夜千里,我就是飞也飞不到,”她扶额道,“而且,在玉泉寺之外的只有魏三,更何况我自己都还没到二十……算了,不说这个。”
她抬头看向关明月,后者原听得津津有味,见她看来,又“哼”地一声撇过头去。李迢笑道:“关娘子,我受的脊杖并不重,慢慢坐车,不碍什么事,谢谢你关心我。”
“瞎说,”少女差点跳起来,瞪大了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我刚刚都看见了!你背后那样子,也能叫不重?”她像是回想起那情形,一时脸都皱了起来。
李迢道:“你不晓得看起来越可怖,实则伤得越轻么?他们行杖刑的专练这个,都是有分寸的。”
关明月听了,狐疑道:“真的?玉泉寺的和尚也会干这种弄虚作假的事?”
“这如何能叫弄虚作假?”李迢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肉身受刑只是其次,最重要还是要问心。”
“是这样吗?”关明月蹙眉思索片刻,见李迢确实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方才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对了,你方才说‘一接到消息就上路’,我原以为你是在这附近才来见我的?”李迢问。
“自然不是。其实这段日子我也在荆湖北道,离当阳还挺近的,只是不晓得你当时也在玉泉寺。”关明月道,说起正事,她的神色郑重起来:“李娘子,我来是想同你说,顾郎君所托之事,我已有些眉目了。”
李迢闻言,下意识便坐直了,屏息看向关明月。
她说:“虽然还未寻到当时做出交易的契书,但我已探明,刺杀长风剑之事是在熙宁二年,原无期外出之后回来做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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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儿是这样说的?”第二日,梅如故听了李迢的转述,确认道。
李迢点点头,这是她同顾时商议过后的决定,将这个消息告知他们,但她不确定梅如故会怎样想。顾时与空空儿的交易,梅如故此前并不知晓,虽然空空儿从随家看守中逃脱,确实是因为人手不足,但也难保她由此有别的想法。
她注意着梅如故的反应,后者却面色平静,并没有说什么,只取出收好的文书翻找起来。
很快,她便点着其中一条记录念道:“熙宁二年,原无期离开潇水阁半年,往西宁州方向,出关十日后返。”
这是宁于竹留给他们的这些年原无期的行踪记录。原无期并不是个可以轻松追查的人,西宁州又时有兵乱,连锦门的记录便也常常出现中断。但即便如此也能从中看出,原无期每次去往西宁州,似乎都并不只是单纯地停留在那里。
“看来他是在那一块遇上了什么人,与他做了交易。”宁霜前道。他倚着车门,手里松松握着马缰,往车里坐了半个身子,探头看着梅如故手上的纸。
“宁郎君,看路。”李迢无奈道。
宁霜前摆摆手,浑不在意道:“这段都是直路,马会自己看。”他又将话题转回来,疑道:“隔两三年便去一次西宁州,难道他还能是回去走亲戚的?”
西宁州原是吐蕃诸部中唃厮啰国所在,但经过数年的征战经营,齐国已于熙宁十二年在此地设立了陇右都护府,唃厮啰国灭,河湟地区正式并入齐国版图。
而国灭之后的唃氏之地各蕃族,除却那些离开故土向更西处迁徙的,更多的是归顺于齐国治下,在当地继续生活。
观原无期形貌,确实不似中原人。宁于竹说他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在西宁州,但咸平三十四年时,西宁州还是唃厮啰国的青唐城,原无期很有可能就是出身唃厮啰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