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目送顾时进了寝房，转身向前院走去，一面走，一面系上披风，同一旁的女使道：“他们有什么需要的，都给了。”

女使应下，云娘又问：“跟着魏佑来的那些人呢？”

“都处理干净了。”女使道。

她便微微笑起来，赞许地说：“拦住魏俨寄来的信，做得不错。”

跟在她身旁的人含笑一礼：“为娘子分忧。”

她们步履匆匆地穿过庭院，很快到了宅门口，那里已备好了一匹马，正在夜色中轻轻地喷着响鼻。

女使问：“您马上就走？”

云娘一颔首，简单地道：“你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她翻身上马，兜帽之下，露出半张白玉般的面庞：“记住，没有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下首的人恭声应诺。她一扬鞭，马骑嘶鸣，转瞬便疾驰出去，在一片踏破夜色的马蹄声中，顷刻间消失了身影。

*

江陵府。

八方通衢之所，荆楚要冲之处，巴蜀湘粤，于此交汇相通。

在这个四方通达之地，无数势力潜藏在熙攘人潮中，化作难以觉察的暗影。

城中一处深宅之中，主屋明间里，一个女子静静地跽坐在正中，身前的小几上，一只红烛快要燃到尽头。

她一身利落的武袍，长发高束，一柄封在黑鞘中的刀，横卧在她的膝上。她抚着那把刀，挺拔的身形，也如刀一般锋利。

长夜将尽，天色渐渐亮起来，朦胧的晨光照进这件屋子，她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她眼睫微动，那脚步声轻盈而急促，转瞬间便到了门前。来者推开门扉，藏青色的披风兜帽下，露出一张莹润如玉的面庞。

云娘脚步匆匆地踏进屋子，径直往屏风后走去。很快，那里便响起水声，叫她的问话也变得模模糊糊。

“青山，这几日还顺利么？”她问。

从江陵到荆门，来回最少也需四日，要这么多天不叫人瞧出异样实属不易。好在她从数年前就一直在为此事准备，到这一日，方才有了八成把握。

谢青山向屏风看了一眼，伸手捻灭快要燃尽的红烛：“顺利。”

她音色亦凛冽，泛着刀剑一般的锋锐。

云娘从屏风后转出来，面庞上犹湿漉漉地挂着水滴，被她随手拭去。

她已卸去歌姬的妆容，没有了艳丽的脂粉，竟更显靡颜腻理，秾丽之极。

谢青山问：“云娘，你看到了？”

云娘在桌前坐下，双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姜茶。闻言，微微地笑起来：“看到了，她就在我眼前杀的。”

她淡淡地笑着，垂首看杯中的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眼神，只在此刻，终于露出一直被隐藏得极好的疲倦：“可惜，不曾亲眼得见魏俨和魏休死相。”

谢青山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握了握她手腕。

云娘自失地一笑：“罢了，何处不是遗憾。”她啜一口茶，略提起些精神，又道：“我看见那孩子了，都说女儿随父，倒更像嫂嫂些。”

她笑叹一声，话语里许许失落：“她长得很好，心性品行都好。阿兄和嫂嫂若有知，想来也会欣慰。”

谢青山道：“待……之后，你便可以与她相认了，阿雲。”

闻言，李云面上却浮现出一丝苦涩。“但愿……”她低低地叹道，眼中是难得的茫然。

谢青山看着她，正要开口，门外却忽传来一串脚步声。来人停在外间，道：“云楼主，谢堂主，阁主有召。”

李云眨一下眼，那些苦涩和茫然迅速地从她面庞上褪去，又变回那个多谋善断的十二楼楼主。她与谢青山对视一眼，应道：“知道了，我等即刻便到。”

*

李迢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间白色的病房，医生和护士沉默地穿梭其中。他们在她的身上插进长长的管子，又用细小的针孔注射进各种各样的药液。电子仪器日夜不停，冷冰冰地提醒着她，今日又在世上活了一日。

是的，要活下去。可是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来看看她呢？

一时又是冬日的景象，她裹着红袄，被沈逢牵着手，在沈家大大的宅邸里走着。沈逢的手心很温暖，这条路很长，她握着他的手，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永远也不必走到尽头。

然后他就消失了。

她站在原地，雪一刻不停地下下来，把一切都染得纯白。她站在那里，看不到一个人。

是前世，还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