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丝毫没察觉出自己对沈容音的自然与熟稔。
戎尧一行人却挨不住,与魏祁请了片刻的时间便一溜烟跑出去吃吃喝喝去了。
魏祁侧头看着墙,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偶尔听见两声鸡鸣狗吠,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
他很是焦躁的翻了个身,动静稍大,压的竹椅咯吱作响,顿了顿,抓了把头发,揉乱了发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个翻身跃起,直接迈上了两户人家的墙壁,立于檐上。
衣袂翻飞,翩若惊鸿。
不想,白家早已闭了小径上的灯,便是连下人也都进了左右厢房去了。
这真是奇怪。
魏祁眉头拧的更紧了,一张好看的脸如同石刻雕像,许久没有变化,这一神情维持了好一阵,肚子的饥饿感也在此刻袭来,心里有了两三分说不上的不快与担忧。
说不清道不明,好像就是因为一顿饭没送来而不高兴似的,却又不像。
毕竟从前一日三顿没定时的时候可不在少数。
但是他也不想去寻根问据,就当做没吃饭气的也罢了。
这边轻车熟路摸到了沈容音的门前,先是听了一顿动静,见里面静悄悄的,伸手从花坛中捡了块圆润的鹅卵石,朝着窗扉抬手便砸了去。
“啪嗒”一声,砸的很准,叩动了窗扉的边框,又落进了窗扉之下摆着的盆景中。
正在捏着毛笔的沈容音吓了一跳,那豆大的墨渍就滴上了她的裙摆,氤氲成了乌色的墨花。
那纤细的身影靠近了窗扉,手贴上窗,一撑开便瞧见了站在窗前板着一张脸的魏祁,好像欠了他钱似的。
一袭白衣,在月光下染成藏青色,面上些微倦容与一声咕噜的肚子叫即刻清晰的传了来。
沈容音的身后便传来了红秀的声音道:“姑娘,您瞧我写的对吗?”
“... ...”
六目相对,时间都好像凝固了。
继而又探出一只小脑袋,与红秀齐刷刷的看向了魏祁。
绿萍瞠目结舌。
沈容音咳了咳打破了沉默,很是严肃的问:“魏侯怎么来了?”
魏祁偏过头,一本正经道:“今日与赵文柏吃酒了。”
“我晓得。”沈容音并不好奇其中细节,却见魏祁还有什么要说的意思。
两个小丫头很有眼力见,冲身后招了招手,又是齐刷刷探出了另两张脸。
大牛与大壮满脸墨迹正在学写字,一手举着宣纸,一手攥着毛笔,好不滑稽。
两人脸上满是墨迹,身上也脏兮兮的,魏祁皱眉看向他们,叫大牛大壮心下一慌,连忙冲魏祁行礼后就溜之大吉。
沈容音便也遣退了红秀绿萍。
见人走完,魏祁看向门内,咳了咳,有些不自然的问道:“可方便进屋说话?”
今晚的他分外客气,也分外拘谨。
沈容音难能讽刺了一回道:“便是不让进,也算进过多回了,何差这一茬?”
魏祁知她在计较沈家时盯着她小院儿的事。
魏祁也没还嘴,抬脚进了屋。
屋内燃着香,他吸了吸,沉香混着鹅梨的果香,很是难得的夸了句:“很好闻。”
沈容音倒也不客气:“自然。”
毕竟上辈子也算是个秀外慧中的贵女,这声奉承她是敢应得,加之这鹅梨帐中香用的可是沉水级的沉香,岂能有不好闻的道理。
魏祁见她如此便也勾了勾唇,待坐定后看向对面手撑着桌子站着的沈容音道:“今日与赵文柏吃酒,他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沈容音眨了眨眼,微微侧头看向魏祁道:“所以叫魏侯为难了?”
揶揄的话魏祁能听的出来,赵文柏叫他为难还不够格。
可他却嗯了一声,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看向沈容音,眼尾微垂,狭长的眸子看向沈容音时,眼巴巴的,平平露出了一丝叫人怜爱的歉意来。
室内安静下来,沈容音才闻出一股酒味儿来,见他如此忽然不忍心再讥讽他,难得的小意了一回道:“辛苦魏侯了。”
却也是带着精光来说的,无不是与他彼此利用的算计之态。
魏祁清楚,却也顺着她的意回:“应该的。”
这句话倒像是人话。
室内忽然归于沉默,许久,魏祁终于将话提到了正轨上,只听他道:“今日听戎尧说,你没去送饭?”
他将自己想说的话甩到戎尧身上。
沈容音犹豫了片刻,不知如何说,却还是道:“外祖母不让送了。”
心中想着用什么解释比较恰当。
可到底是心思深重的魏祁,他略微思索片刻便明白是为何因由,问道:“老太太知道我与赵文柏吃酒去了?”
沈容音只好点了点头。
魏祁收回视线,又嗯了一声。
这一声后许久没再说话,耷拉着脑袋,留给沈容音一头青黑的墨发与圆润的头。
沈容音忽然有些不适应,看着低头看桌面的魏祁很想去摸摸他的头发哄哄他。
可是她知道,这样的魏祁怎会因为一顿饭便委屈?无非就是逗弄她的伎俩罢了。
而她这样也不过是破天荒看到了他不易显露的“假脆弱”罢了。
索性也就收了对他的那份可怜。
可是魏祁还是没有吭声,像个讨糖吃却扑了个空的孩子,一直沉默着。
沈容音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只好道:“我给你留了。”
魏祁缓缓抬起头,看向沈容音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了笑意,那双眼睛,是真好看。
盯着她时,好像能把人魂儿吸走,像一个漩涡,又像融进了一整个星空。
沈容音再一次发出喟叹。
露出这样神情的魏祁还真是少见,比平日的刻薄冷淡温和许多,好像另一个人似的。
眼睛里藏了一春的水,最重要的是,像个人。
沈容音对魏祁叮嘱了两声,让他先回去,免得被人瞧见,一会儿她会送去墙头那边。
魏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挽尊一般的解释道:“我来不是为了问你饭菜,只是一天没去苏家,当你们这头有什么事,适才来瞧瞧,不过你既然给本侯留了饭菜,不吃却也可惜,灾民吃不到饭菜,我若是就这般浪费,恐遭了天谴才是。”
原来不擅长说谎的人说起谎来是这副模样。
可是偏偏他却又不是不会说谎的人,为何今晚说起谎来能叫她一眼看穿?
沈容音也没戳破,笑笑道:“那烦请魏侯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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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祁也不知在墙这头等了多久,等到云遮住了月时才见院子那头端着食盒的沈容音踉跄走了来,原先素净的衣裳沾满黑灰,鼻尖也是灰。
魏祁忽然发现原来沈容音也同他一般,说着蹩脚的谎。
沈容音提着裙摆很费力的踩上凳子,摇摇晃晃的将食盒递给墙这头的魏祁,冲他道:“不好留菜,所以留的都是些素菜,魏侯将就吃些,明日多给你留些荤菜。”
魏祁故意诓她:“沈姑娘莫不是重新做了饭菜?”
沈容音脸一红,连摆手正色道:“我是嫡小姐,如何会做饭?您若是不吃便还我就是。”
好似赌气一般,殊不知身上与鼻子上的灰早已出卖了她。
魏祁抬手半握拳掩住了唇,闷闷的笑了出声。
应是怕惊动旁人,那声音很淡很淡的从唇齿间飘了出来。
沈容音疑惑的看着他笑,问道:“你笑什么?”
魏祁摇了摇头,抬起左手缓缓勾了勾沈容音的鼻尖,动作轻柔,如微风拂面般,叫沈容音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瞪大眼睛看向魏祁,鼻尖尚有余温,耳根子亦渐渐滚烫了起来。
她想,美色误人,误人,千万不要被这登徒子轻薄了还真当他对自己有企图。
可是心就是控制不住的去乱想,险些踩翻了凳子。
牵牛藤攀出来的藩篱墙后站着一人,她看着这头举止亲昵的苏子信与沈容音忍不住皱了皱眉,那边抬脚朝着白老太太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