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魏祁都是早出晚归。
渐渐的白家老祖宗也瞧出些端倪,她问沈容音,隔壁苏家小子做些什么,怎么日日都瞧不见影儿。
沈容音不敢乱说话,怕扰乱魏祁的计划,只说是忙着赈灾,哪里能脚沾家的。
这样说也很是合情合理,老祖宗听罢倒也高兴,心中越发喜欢苏家那小子来,瞧着自己的外孙女与他也是极为相配的。
心中还思量,若是那苏家小子的爹娘不好伺候,干脆衮州买间宅子,两人居在衮州,自己个儿跟前也是极好的。
沈容音哪里知道老祖宗心中的盘算?只觉得老祖宗日日瞧着自己眼睛都放着精光,就像耗子瞧见了肉似的,贼精贼精。
老祖宗连着高兴了好几日,却是这日听见府中两名丫头闲磕牙说苏家公子近日天天吃酒楼子,与那府衙县事走的格外亲近。
一听这话,老祖宗将拐棍敲的砰砰响,险些叫两个丫头吃板子。
赶走了两个丫头,霍氏连忙给老祖宗顺气儿。
“哎哟,您可别将那两个小丫头片子的话听进去了,都是闲人无事可做,闲磕牙乱嚼出来的,想吃排头一个个的。”
可是说苏子信与县事走的近总不至于空穴来风才是。
白家老太太气不过,又叫人押着那两个小丫头来了正厅,老太太坐在堂上,还命人传来了沈容音。
一进厅堂,便听两个小丫头哭哭啼啼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瞧见沈容音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容音没明白怎么回事,靠近了些看小丫头,又望了望老祖宗,问道:“外祖母,怎么回事?这一大清早就哭哭啼啼的?”
那两个小丫头张嘴便要说话,被老太太一个拐棍敲了回去。
老祖宗身边的老嬷嬷便道:“没让你们说话,谁也别给老祖宗开口,让你说话再说,规矩都忘了不成!”
两个小丫头只好又趴回去抽抽噎噎。
老祖宗气的心气不顺,道:“这两个死丫头说苏子信跟县事吃酒去了!”
今日也没说苏家小子了,连名带姓喊着,沈容音听出异样来,却也没惊讶,不算什么要紧事。
她知道因由,只是旁人不知就是了。
她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赈灾总归还是要经过府衙的,不好他一个商户经手,免得说出去不好听。”
老祖宗却不似原先那么好糊弄了,哼了一声,表示不高兴。
霍氏便问那两个小丫头:“你们怎么知道苏家公子与县事走的近,吃酒去了?”
两个小丫头抽抽搭搭道:“不止我们晓得的,别户人家都晓得,大家都瞧见过的,我们去集市买菜,看见了。”
眼见为实,霍氏不再盘问,看向沈容音颇有些为难。
沈容音不好解释,笑道:“外祖母,他们苏家与县事,与哪位大人吃酒,关我们白家什么事?您又何必同自己人置气不是呢?”
老太太张口想要反驳,索性霍氏心思机敏,见沈容音丝毫没有哀色,且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明白了,蹲下身子托住老太太手道:“正是呢,苏家您不说了,自来心思不纯良,便是与他县事也罢,侯爵也罢,吃吃酒,喝喝茶,与我们白家有何干系?老祖宗也至于心疼他的?”
还在钻牛角尖的老祖宗明白了些,见沈容音满脸释然,原先憋的慌的心此刻也爽利不少,便道:“是咯是咯,你们年轻人的事与我这个老婆子有何干系?我瞧着苏子信是个体面人,不曾想竟也花花肠子,倒是可惜了白家的米面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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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祁坐在酒楼中打了个喷嚏,喝了口热茶,应是秋天要到了,换季也要着凉了。
那边衙役冲赵文柏耳语了两句什么。
赵文柏先是偷摸打量了魏祁两眼,随即勾起了唇角,抬手示意衙役下去了。
魏祁看向赵文柏道:“赵大人可是有事?”
赵文柏笑着举起酒杯道:“哎?便是再有要紧事,也不能轻慢了苏公子不是,咱们喝咱们的?”
魏祁自然知道他为何喜笑颜开,他听的一清二楚。
那差役说已经将他打听清楚,并非是朝廷派下的什么钦差,货真价实的苏二公子。
料想,宋康安路上耽搁了,陈璧大抵知道宋康安要来,应是送信给这位县事了,他动作得加紧些,要不了多久,陈璧恐怕也要紧随其后到了。
待陈璧一到,想做些什么恐怕就么那么容易了,届时识破身份,再想动手便不容易了。
这头赵文柏笑着又冲魏祁略微示意了一二,道:“前些日子收粮食不是很好收,县中有粮商不要命的,知道灾荒都哄抬米价,很是为难,朝廷派发的银子光能屯些粮,却总是屯不够的,那些百姓吃了拉,拉了吃的,真是叫我为难啊,加之房屋修缮,无一处不用到钱的... ...”
话里话外,很是体恤百姓,又暗自施压。
魏祁如何不知这厮叫白家父子去筹粮,还威逼利诱要降低价格卖给他们,无非是想从油水中再刮下一层腻子。
给百姓的施粥铺里霉米好米掺着放,迟早要出事。
魏祁微微一笑,道:“大人不要着急,我已派人送信回京,要不了几日便能拿来赈灾款,我这头有一个上等的双耳挂玉青瓷,大人先把玩着,钱,总会有的。”
说是没钱,却转手送了他一个如此贵重的礼,赵文柏不是傻子。
却分外喜欢魏祁这样的做事方式。
钱多了,总是不好放的,待钦差到了更是棘手,宋康安的手段赵文柏再清楚不过。
远不如这些珠啊玉啊,古玩好摆起,既然他愿意送他这样的礼,赵文柏乐享其成,自然乐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嘴上说着:“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这些瓷器能换成银钱就好了。”
魏祁笑道:“赵大人尽管收下吧,不是什么贵重的礼,送您才相配。”
送走了乐呵呵的赵文柏,魏祁才皱眉叫人撤走了饭菜,放上了几枚金叶子在桌上,也不叫小二为难,冲店小二道:“收拾一块地方,叫外头的灾民进来填饱肚子。”
小二忽然觉得银子烫手,站立难安,魏祁抬眼觑了他一眼,冷冷发难:“有钱不赚?”
小厮被那凌厉的眼神一惊,慌忙道:“赚,赚。”
不敢不赚,这位主连着几日与县事来吃喝,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谁敢不听?
都说山高皇帝远,这里的土皇帝就是赵文柏,不想要命才去招惹。
索性他们不知面前站着的魏祁在京都是个什么样的主,若是知道,赵文柏又算的了什么?何须仰仗他赵文柏的狗屁面子?
魏祁抿紧唇,余光扫见楼对面的巷道里一条瘸腿的猫缩在角落里舔着受伤的腿,他看了眼撤桌子的小厮,招了招手,小厮连忙跑过去,点头哈腰。
魏祁对着小厮说了两句,小厮便捏着油纸包着没吃过的鸡腿跑了过来。
魏祁大大方方捏起油纸包着的鸡腿朝着楼下的方向走。
顷刻便到了黑漆漆的巷道中,枝叶摇晃,光影斑驳,那猫懒洋洋的,瞧见眼前的人很是警觉的瞪着他,猫的眼神竟然也是凌厉机敏的。
魏祁并不理会,身子微微倾了倾,将油纸包着的鸡腿摊开放在了猫的面前,放平后转身便走。
没走几步,猫儿竟是一瘸一拐跟了上来,魏祁略有些诧异,扬了扬眉转身看向原处老槐树下的油纸包,那油纸上只有一片油渍与一根鸡腿骨。
他觉得好笑,低声喃喃道:“你倒是聪明,知道跟着我。”
言罢,自顾自的走路,只是步子比原先一人走的时候要放缓了许些,叫猫也不似方才追赶时那般吃力,时不时男人或慢些,又猫儿或慢些。
时光竟有些慵懒的晴好。
一人一猫在白光铺满的长街上,略微显得滑稽。
人,衣着光鲜,气质华贵。
猫,邋里邋遢,不辨颜色。
但是又分外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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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府中已是下午,太阳弱了许多,看着要阴天了。
戎尧正站在廊下等魏祁回来,嘴里叼着稻草芥子,用舌头带着草芥子剔牙,远远瞧见魏祁从不远处背光走来,连忙规矩的啐了草芥子,拍干净手上的灰便迎了上去。
打眼便瞧见了男人身后的瘸猫,脏的要命,身上还有一处处的血渍瞧着就不吉利的,走上前便要哄赶,那猫冲戎尧龇牙咧嘴。
魏祁抬手拦住了戎尧,又伸手搓了搓面,才觉得有些疲惫与饿。
今日与赵文柏同坐一桌吃酒只被他的道貌岸然恶心的很,并未吃什么东西,反倒是被灌了几杯酒,眼下胃里翻江倒海的烧,很是饿得慌。
鼻子嗅了嗅,没闻出饭菜的香,没忍住试探着问了句:“今日白家没送饭来?”
戎尧摇了摇头,道:“一天没瞧见沈姑娘了。”
这倒是有些奇怪,不过也没什么,她本就不是喜欢乱跑的人,如此倒是像她了。
兴许知道自己吃酒去了,晚上总归要来送饭的吧?算算,该是饭点了,恐怕一会儿便到了。
魏祁这么想着,便进了屋。
脏猫也跟着一瘸一拐单腿窜了进去。
这一下午便是连隔壁的声儿都没听见,单闻几声老嬷嬷骂下人的粗话,很是不入耳。
魏祁自觉没趣,整个人很没精气神儿的在庭院中躺了许久,用古卷摊开遮着面打瞌睡。
直至月满西楼,才发现沈容音竟然连晚饭也没来送。
其实再去酒楼吃个饭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倒也不是非她不可,可魏祁总觉得还是应当在家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