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在一旁宽慰,兴许是想引开话题,便道:“小音儿回来的路上遇到匪盗了。”
“什么!”老祖宗原先就眼泪汪汪,一听这话更是不好,牵着沈容音推她转了一圈连忙道:“我瞧瞧,我瞧瞧,哪里伤着了?”
霍氏忙道:“没事没事,老祖宗且放心吧,小音儿机敏着呢。”
想到什么又道:“料想是老祖宗宅心仁厚,叫咱们小音儿遇到了贵人相助。”
“贵人?”老祖宗颤颤的用帕子擦了把泪,看向沈容音道:“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沈容音想起魏祁的自我介绍,便道:“是隔壁苏家次子路上相助,赶走了匪盗,才平安抵达衮州。”
“苏家次子?”老祖宗眯了眯眼,想起了那户平日里总是阴着脸的一户人家,那时候苏正秉才二十多岁,还很年轻,不苟言笑,也不与左邻右舍打交道,做着卖粮的生意,与他们是同行。
许是赚不到什么钱,后来听说去了京城改做盐商行当,发了家,也不过是听说,再往后,他们也不晓得了。
本就不算是什么相熟的人,自然也不过于放在心上。
老祖宗有些不高兴,瘪了瘪嘴道:“我当真是贵人,原是隔壁苏家的回来了,甭管是姓苏还是姓王,你少打交道,他们家的人奇怪着哩。”
人一年纪大,对人的偏见自然也就固执,加之白家老祖宗热情的性子,自然不喜欢常年阴着脸的苏正秉。
苏家大娘子老祖宗没印象,因着时间的缘故,也就默认成一家子都是阴沉的性子。
沈容音含笑应是。
老祖宗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既然是他家小儿子救了你,理应也是感谢一番的,他们刚回府中大抵什么都不全备,一会儿吃饭让他们府上的人来,也就当做给你们接风洗尘了,往后啊,别再同他家打交道。”
老人挤眉弄眼的模样惹的沈容音头一回没忍住真心发笑。
一旁看着的红秀与绿萍也是相视一笑,心想,真好,来对了地方。
魏祁静静的听着,戎尧很是尴尬,心想着,衮州也是有不少富户的,为何偏偏选中了苏家,真是,还背地里叫人那么腹诽品评,虽然他们并非真正的苏家,但是现在至少装的是苏家人。
魏祁却不以为然,听到隔壁院子脚步声渐远便知他们进了后头,也就抬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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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白家不多会儿就派了七八个婆子过来,令随着三五名小厮,小厮们提着桶,端着盆,婆子们拿着簸箕,笤帚,肩上搭着布帕。
苏家的院子霎时有了人气。
管家紧随其后进了院子,冲戎尧拱了拱手道:“苏公子,我们家老夫人感激公子路上相救,晚些... ...”
管家话没说完,却见戎尧对着他挤眉弄眼,一直眨巴眼睛。
身材结实的戎尧眨着眼睛显得格外滑稽,管家挠了挠头,看向一旁的婆子求救似的,他不懂这是去还是不去的意思。
戎尧见管家毫不开窍,咳了咳道:“主子,白家老夫人想让咱们过去吃饭。”
白家管家顺着戎尧的视线往后望去,这才发现站在廊庑下的魏祁。
青灰色的墙壁,斑驳脱落的墙面,丝毫不影响这个男人的风华,秋风习习,他背手立在廊庑下,身材笔挺修长,自成而成的一道绝色。
那管家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被魏祁自然而成的那股寡冷镇住,反应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苏公子,我家老夫人想请您去白家用膳,不知,不知苏公子可有空。”
魏祁看向白家管家,原先冷着的脸忽然带了些笑意,很浅很淡,却让人觉得这人必定是极为温雅的。
只听他淡声回道:“那就多有叨扰了。”
戎尧擦了把汗,脑子里想起白家老祖宗嫌弃他们的话,或许该说,是嫌弃苏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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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饭菜上桌的时候魏祁就来了。
沈容音正与挽着老祖宗从垂花门走出来,打眼就瞧见了正抬脚入院的魏祁。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淡淡的,却又好像各怀心思。
只装做头回见面,沈容音冲他屈膝微微欠了欠身,魏祁冲她点头勾了勾唇。
老夫人便看见了魏祁,也是愣了愣。
记忆中那个年少时总是鼻涕长长的苏家小子永远没个正形,要么裤子挂在在腰胯间,要么衣衫耷拉在肩头。
那小子长的又瘦又小,跟个猴子似的,老太太还曾说过他:“三岁看老,必定长不高。”
不成想,而今不止人长的高大笔直,模样也很是俊俏,一点不见当初没正形的苏家小子那幅皮里阳秋像。
老太太默不作声将魏祁又打量了好几遍,而后才慢悠悠收回视线,紧了紧沈容音的手冲她莫名奇妙的偷笑了两下。
这头对魏祁的态度竟是没有料想中的冷淡,而是突然格外热情,又是让下人送帨巾擦手,又是看茶,甚至还让魏祁坐到沈容音对面,而霍氏坐到了另外一处。
魏祁很是自然,仿佛这里不是白家,而是国公府。
待他坐下,老太太便问:“苏公子今年多大了?”
魏祁老老实实回道:“今年十八。”
老祖宗哦了一声,看了眼沈容音,又问:“怎么一个人回了衮州?”
魏祁又回:“父亲听闻衮州灾情严重,心系衮州,特派我回衮州赈灾。”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学识如何,可科考过?”
虽是吃喝不愁的商贾,但是在白家老祖宗眼中,为官才是正途,毕竟士农工商,商人虽然富贾一方,秦州的国库少不了商人的苛税,但是为商终究没什么大的前途。
魏祁愣了一下,看向沈容音才道:“看过些圣贤书,尚且未曾科考,还在学堂念书。”
老夫人听出他谦虚之意,笑了笑,又问:“可有入仕的盘算?”
魏祁知道老祖宗想听什么回答,回道:“家父有此打算,子信也有此意。”
沈容音盯着他薄唇一张一合,竟也觉得好笑,这样的魏祁真真是罕见还真有些像寻常人家的公子,若真丢了那身尊贵的身份,兴许魏祁真是这样的人。
可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张公子,李公子,孙公子,顾公子,他是魏小侯爷,桀骜不驯,最难伺候的魏小侯爷,名动京城。
魏祁又道:“横渠先生曾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唯独入仕,方能为万世开太平,为商为农做不了百姓的主。”
从他身上涌出来的那股坚定令沈容音有些动容,少年意气是真的,为生民立命也是真的。
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蓬勃与坚毅叫沈容音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这一刻,她对魏祁肃然起敬,便是他平日言辞刻薄,也令她敬佩。
老祖宗更是高兴,她一激动连忙给魏祁夹菜。
沈容音抬手想拦住,却被魏祁端着碗接了过去,丝毫没有嫌弃,拿起筷子直接吃了起来,末了不忘冲老夫人道谢。
一顿饭吃的是兴致盎然,老夫人与霍氏的兴致盎然。
沈容音与魏祁倒是鲜少言语,也就这一顿饭,令魏祁在白家老祖宗心中彻底改变了先前的印象,欢喜的不得了。
饭毕,老祖宗还极力撺掇沈容音去送魏祁。
沈容音不好阻拦,将魏祁送到门口道:“祖母向来热情好客,希望没令你反感。”
魏祁便是面上欣然接受,沈容音也知道他心里实际上厌恶的不行。
不曾想,魏祁竟然很认真的回道:“今天很开心,代我谢谢老夫人。”
沈容音错愕的睁大眼睛,魏祁已经下了台阶,走到最后一阶时冲沈容音道了句:“真的。”
沈容音看着魏祁转身进了苏府,她还没从魏祁方才真挚的眼神中清醒过来。
红秀对着沈容音轻轻晃了晃袖子道:“姑娘,魏侯已经走了,咱们也走吧。”
沈容音愣愣的点了点头。
老祖宗站在正厅中掩唇偷笑,看向款款而来的沈容音道:“你觉得苏家小子如何?”
沈容音默了片刻回道:“心中有苍生,若是入仕,必定是个好官。”
“谁问你好官不好官了?”老祖宗嗔怪道:“我觉得这苏家小子同你祖父当年很像。”
“哪里像?”沈容音傻乎乎的问道。
老祖宗笑道:“长的像,都俊逸无双,普天下,再没这样好看的男儿了。”
旋即看向沈容音道:“是不是?”
看着老夫人期盼的眼神,沈容音只好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怎么样?”老夫人不死心。
沈容音顿了片刻,回了句:“外祖母看人的眼光总是不错的,老祖宗觉得好,外孙女便觉得好。”
白家老夫人笑了笑,道:“你个人精儿,明儿再去请人来家里吃饭。”
沈容音不解道:“不是已经答谢了么?”
“人家帮你那么大忙,岂是一顿饭就能报完的?再说了,他才回府上,肯定多有不便,怎好立马开灶?这事就交给你了。”
许是魏祁不在了,沈容音此刻也比方才放得开些,只听沈容音道:“可是外祖母不是说,甭管他苏家王家,少于他们打交道么?”
这句话叫老夫人一噎,老夫人只好耍赖道:“哎哟,祖母也是肉眼凡胎,看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这小东西怎么还惦记上了?再说了,这么多年没见,记不得也是理所应当不是?”
见沈容音满脸不信的模样,又道:“你信祖母的,当初我可是从一群提亲的男儿中一眼瞧见你外祖父必定非比寻常。”
老夫人握着拐杖叩了叩地,心中盘算着,看着沈容音笑眯眯的。
沈容音却有些不自然。
那头,魏祁站在攀满爬墙虎的墙边,听完这头的动静,紧紧抿着的唇忽然勾了勾,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