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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那天早上下了场雨,沈容音与魏祁一行人风尘仆仆入了衮州县。
城里不复往日繁华,略显凋敝却仍旧正常运行。
长街还是车水马龙的人群。
只是将贫富阶层拉的泾渭分明。
有钱的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无钱的,所在檐下躲着雨,偷偷打量过往的客商,看看谁面善能讨要些银钱。
有几个人瞧见沈容音与红秀等人时,都在踌躇,因瞧着魏祁面色不善,又纷纷作罢。
继续耸耸肩蹲了回去。
绿萍唏嘘不已,道:“我瞧着这里也没有红秀姐姐说的那么荒凉,只是要饭的叫花子变多了。”
确实,衮州依旧是衮州,明面上还是那个烟雨朦胧,诗情画意的衮州。
内里何样,他们谁也不晓得。
沈容音随着魏祁的脚步亦步亦趋。
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衙役们,在瞧见魏祁一行时,忽然收敛了那幅懒洋洋的模样。
拍了拍身边的衙役道:“你看那几个,像不像钦差?”
沈容音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人盯上,她此刻正被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小童抱住了膝盖。
魏祁皱了皱眉,见沈容音无法前行,因是孩子,并无阻拦的办法。
那小孩哭着道:“好姐姐,好姐姐,赏我一口吃的吧?”
而原先还在观望的流民们看到此景,忽然虎视眈眈了起来,集中注意,只等着沈容音掏出一锭碎银。
蓄势待发的眼神如同饿狼。
沈容音心知这种境况下决然不能给,便是要给,也要偷摸的给,若不然必定出事。
她只好狠心不顾孩童哭号,红秀刚要伸手往袖子里掏什么,就被戎尧不动声色一把摁住,冲她丢了一记冷眼道:“你不要命了吧?”
红秀才发现周围那些已经隐隐有了起身架势的人来。
孩子不肯撒手,沈容音正为难,那边的衙役们忽然满脸堆笑凑了过来,其中一人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笑嘻嘻道:“真调皮,前头都设了施粥铺,怎么还跑这边来讹人来了?谁家的孩子?”
说话的口吻中恩威并施,从一群蹲在檐下的人群里忽然冲出来一名满脸污垢的妇人,慌忙将孩子拉走,道:“我家的,我家的,小孩子不懂事,我这就带他走。”
那妇人满脸惊恐,像是怕极了这群衙役。
魏祁从头至尾都没做声,但是全数看在眼里。
沈容音却有几分不解,这群衙役对他们未免过于客气。
那衙役冲魏祁举手作揖,谄媚至极:“公子与姑娘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沈容音并不知这群人要打什么算盘,不敢随便言语,只是看向魏祁,等他发话。
便听魏祁道:“我家在京都营生,做着盐商的生意,父亲乃是苏正秉,此番得知衮州灾情,故从京都返京前来赈灾。”
他说这话时,沈容音满脸错愕,却又生生憋了回去。
她竟是不知,身边的魏祁何时成了盐商。
那两名衙役道:“我们倒是没听衮州有叫苏正秉的。”
得知魏祁不是钦差,二人放了心,于是对魏祁的态度也从方才的毕恭毕敬变得随意了起来。
魏祁道:“家父早年闯荡京都,少时离京,已有多年未曾回过衮州,二位官大人不知也是正常。”
“哦?那照你这么说,你是来救灾的?”那人叼回狗尾巴草,往魏祁身边随行的几名长随身后看了看,是有几个箱子。
便也没再阻拦,冲他挥了挥手道:“行吧行吧,走吧。”
沈容音连忙跟着魏祁走了。
一路垂着头,加紧了步伐。
魏祁偏头看向沈容音道:“想问我?”
沈容音摇了摇头,“不想问。”
“哦?”
沈容音不再吭声,其实魏祁弄一个身份也没什么稀奇,他这番不远千里从京都赶赴衮州,除了灾情还能为了什么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了白家。
白家早已派人等在门外,见沈容音回来时,先是一愣,而后纷纷迎了上去。
虽说受灾情影响,可是终归还是富贾一方的白家。
丫头婢子们簇拥而上,白家夫人霍氏也迎了上来,瞧见沈容音连忙将她拥住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将小音儿盼回来了。”
亲昵之举令沈容音略微不适应,却又被这真切的欢迎而感动。
沈容音任由霍氏搂着她的腰肢,软软糯糯喊了句:“舅母。”
“哎,走走走,快随我去瞧你外祖母,你外祖母这两日日日都在念叨‘我们小音儿怎么还没到呢,早就坐不住了’。”
话才说完,余光瞧见站在沈容音身后的魏祁,一顿,问道:“这位是?”
很明显不会是沈容音的护卫,那一身贵气实在是太耀眼了些。
沈容音张口要介绍,便听魏祁打断了她的话冲霍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语气温和,谈吐温文尔雅,道了声:“大夫人。”
霍氏见他好像认得自己似的,好奇的道:“你认得我?”
魏祁点了点头:“是,家父乃是苏正秉,长兄苏运,不知大夫人可还记得苏小二,苏子信?”
霍氏怔了怔,而后一只手捂住了嘴道:“你是,你是,你是苏正秉的小儿子?”
魏祁勾唇点了点头。
沈容音更是诧异,她怎么有些理不清了。
魏祁好似没看见她错愕的眼神,走上前道:“此次衮州灾情,家父嘱托我返乡赈灾,需小居衮州些时日,若是多有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一举一动,清贵无双,毫无平日里的冷淡刻薄。
不仅沈容音,连着身后的红秀绿萍几人也是一脸错愕。
独独戎尧,仍很自然的站在身后,看着魏祁与霍氏对答如流。
霍氏道:“你们一家去了京都十几年,不料当年那么点大的小童而今竟也长的如此高大,不叨扰不叨扰,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你家院子恐怕需要好好收拾一番,一会儿我派几个手脚利索的婆子过去帮你们好好整理整理。”
魏祁弯了弯唇,笑着应下,很是客气的又冲霍氏鞠了一躬,转过身时看向沈容音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一改和善。
沈容音看着他的背影,走上了隔壁一间宅邸,朱门绣户,他熟门熟路的推开了朱门,然后消失在了沈容音的视线中。
他不仅一夕之间改名换姓,还就临着白家住着?!
沈容音震惊的久久没收回视线。
忽听白氏开口道:“你怎么跟苏正秉家小儿子一起来的衮州?”
霍氏确实很好奇,对于魏祁倒是没有过多怀疑,苏家自从十几年前离开衮州后便是再也没回来过,她对苏家的记忆早已模糊。
沈容音收回视线一五一十回道:“路上遇到了匪寇,是苏家公子救了我。”
她刻意模糊了中间凶险的环节,毕竟若是真正的苏家公子不见得能救下她。
霍氏眉头一皱道:“竟是碰到了匪寇?上回朝廷不是派了人,说铲平了那些占山为王的毛贼?怎么又出现了。”
沈容音笑着摇了摇头了。
霍氏见她满脸倦容,不再多问,揽着她入了庭院。
一入园子却发现白家老祖宗正好端端的坐在雕花木椅中吹风,藤蔓架子下老祖宗好不惬意。
身边事来来往往洒扫的下人。
瞧见沈容音时,先是一喜,忽然就流出泪来,对着沈容音招手道:“过来过来,叫我瞧瞧,可算是见到我们小音儿了。”
沈容音很是亲切,却又很是疑惑,道:“外祖母,表兄不是说您身子骨... ...”
后头的话没有再说,老祖宗哈哈笑了起来,攥住沈容音的手轻轻捏了捏,道:“若不是我想些法子,你家中那继母肯放你出来?”
原来是诈。
沈容音忽然觉得好笑,看着面前的小老太太竟也生出了些许亲昵熟悉的感觉,她攥住老祖宗的手道:“原来老祖宗什么都知道。”
老祖宗佯装生气嗯了一声道:“的亏是你外祖母我,若是换了个人,莫说旁的,白家大门你恐是进不来咯,幸好外祖母知道我们小音儿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一定是受蒋氏那个妖妇的委屈,才没办法与祖母见面,适而出出此下策将小音儿骗来衮州。”
顿了顿,又道:“好在我们小音儿也不笨,知道联合光哥儿来个里应外合,整治那个妖妇,只是可惜了白家给咱们小音儿送去的那些好东西,竟叫她私吞了。”
院子里头一阵嬉笑,魏祁静静听着隔壁的动静。
苏白两家都在坊内,本有些稍大的动静就能传进苏家院落之内,加之场地空旷,声音便要更远些。
魏祁的耳力惊人,借着风自然听的一清二楚,只听他冷笑一声道:“兔子装狐狸,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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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躺在雕花木椅上晃完了最后一圈才被人扶起,却久久不肯松开沈容音手,又与她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说的眼睛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