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问道:“难道容弘送来给我解毒的药,其实是他自己从别处寻来的其他解药?”
怀安连连点头:“应该是了。”
姜软玉心里不由泛起嘀咕,既然特地拿了解药来救她,为何还要撒谎说是从长秋宫偷来的?
姜软玉一时想不通,便先放到一旁,她看向悻怏怏站着的怀安,继续问他道:“话说回来,那傅子晋问你便问你,为何他还要将你抓到傅府去?”
“因为小的一开始打死不说那解灵圭之毒的解药是容大人拿来的。”
姜软玉冷笑:“那你后面怎么又说了?”
怀安苦下一张脸来:“因为他算计小的!他故意说已经知道是容大人拿来解药给主子您解的灵圭之毒,小的就信以为真,于是就……就说了实话。”
姜软玉冷声问道:“什么实话?”
“小的……告诉他,那解药是容大人从皇后的长秋宫里偷出来的。
“结果后来,我就从傅家那个家生子口中听说了傅少夫人保胎吃药的事情,然后才知道容大人给主子您送去的药是他自己找来的。”
姜软玉沉默下来。
她开始认真梳理脑中的思路。
傅子晋知道自己当时解灵圭之毒的解药是容弘送来的,那这件事跟容弘大胤皇室之后的身份被发现又有什么关联呢?
姜软玉不由想起自己帮傅子晋挡剑那一次,她也险些死在傅府。
那次,也是容弘偷偷从幽州涿县赶回来救了她,容弘当时为了引开傅子晋等人来给她喂药,还出动了大胤影卫假意入院行刺。
也因此引起了傅家对他真实身份的猜疑。
傅子晋莫不是跟自己一样,也将容弘前后两次救她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所以他确定那晚闯入傅家院中的大胤影卫与容弘脱不了干系?
可让姜软玉想不通的是,单凭容弘两次救自己,也不能断定第一次救她时出现的大胤影卫就一定跟容弘有瓜葛啊?
这个疑问她能想到,傅子晋定然也能。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傅子晋重起疑心呢?
那灵圭之毒非寻常毒药,更不是一般解药能解的,当时安皇后和北平王妃拿出那两颗药时,都曾扬言是世上仅存的两粒药丸。
容弘如何能解?
再说那次她帮傅子晋挡剑,她当时仅吊着最后一口气,差点死翘翘直接见阎王爷去了,容弘到底是怎么治好自己的?
莫非……
他手中有什么救命药丸,不但能解毒,还能让人起死回生?
而且这种药很可能是唯大胤皇室之人才能有的?
姜软玉神情大振。
一定是这样!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整件事情,理顺所有事件脉络。
比如,容弘当时喂她灵圭之毒的解药时,她会觉得那股药味似曾相熟。
又比如,容弘明明用他自己的解药帮她解了灵圭之毒,当时却要刻意隐瞒此事。
终于想通了整件事情,她心头却焦灼起来。
容弘、徐氏和容听三人现在正身处皇宫险地,凶多吉少!
她同时也自责不已,都是因为救她,容弘才会露出马脚,被迫陷入今日险境!
姜软玉立马起身,要去吩咐暗卫行动起来。
经过怀安身边时,她停下脚步,对他道:“快去把你身上洗洗,然后收拾下行李,我们搞不好今日之内就要动身出京了!”
“主子,我们为何要突然出京?”怀安一脸震惊茫然。
姜软玉懒得再跟他多解释,她继续朝屋外走去,但走到门口时,她的脚步却渐停下来。
“怀安!”姜软玉唤这一声,里面掺杂着一丝冷意。
怀安疑惑地望向姜软玉:“主子?”
“傅府这些时日守卫森严,他们增调了不少人手,你不会武功,是如何逃出来的?”
怀安一愣,老实回道:“小的一路出府,没人抓我,也没瞧见半个人影啊。”
姜软玉闻言,面对怀安的背脊猛然一颤。
宫门口处,劫后和余生拿着姜软玉交给他们的那块腰牌,顺利得允被放行,两人一进去就直奔傅皇后的长秋宫。
劫后和余生分头行动。
劫后敲晕一个小黄门,换上对方的一身衣服,摇身一变便换了个身份,他端起对方准备盛去寿宴上的果盘,成功进入宴内。
容弘正要又一杯酒水下肚,突然袖间被一银制果盆碰了下,他不由抬眸朝那小黄门瞧去,正见劫后的脸。
容弘稳住心底的惊讶,见劫后将果盘轻轻置于他面前的几上,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俯身退下。
未有一言,但容弘刚才被碰的袖中已多了个卷起来的字条。
容弘不动声色地趁提袖掩面喝酒之机,将那字条上的内容展开飞快一览而过。
“长秋宫中,考书法丹青。”
简单几个字,容弘一看便已迅速反应过来。
今日这场寿宴果然是一场鸿门宴,皇帝他们也确已发现他和他母亲大胤皇室之后的身份!
垂袖间,容弘已将那纸条重新放回袖口里。
他暗暗朝容听和徐氏递去眼神,两人顿时心领神会,脸色难看一瞬,但随即就恢复如常。
丝竹声止,随意走动酣谈的宾客们自觉地回到各自的位子上。
最上方的傅皇后缓缓起身,对众宾道:“今日得幸众宾纷至,与本宫和陛下同贺寿辰,本宫甚感欣慰,为聊表本宫谢意,特献一回礼给在座宾者。”
两名小黄门这时抬上一个赏览画作的画架,那画架上还提前放好了一封卷起来的画轴。
傅皇后走到画轴跟前,继续道:“此番本宫特地邀请了我慎朝众官员的女眷前来,便姑且拿她们做个礼了。”
她说完就将封卷起画轴的一根线结扯散,唰一声轻响,画轴上的内容便已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在场宾客瞬间齐齐发出惊叹声。
容弘、徐氏和容听更是面露异色。
只见画上是一身形颀长,矜贵天成的男子,他披着一件银白鹤氅,头顶墨冠,正站在一棵停雪满半的红梅树下,仰头赏寒梅。
从画中他的侧颜来看,此男子眉星目朗,面若玉冠,笑容沉静,周身散发着一股安宁悠闲之气。
“此幅画像正是昔年大胤朝容阳长公主为其驸马显池所作画像,乃两人定情之作。”傅皇后下着解说道。
她一脸笑意,深不可测。
坐在席间的徐氏嘴角依然带着与刚才别无不同的温婉笑意,唯放在案几下的手已不自觉地紧握而起。
“显池可是大胤朝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席间有人不禁赞叹道。
“这幅大胤容阳长公主的真迹,据说已流失世间多年,曾不断有人为求此画像而一掷千金,没想到今日竟有幸能在皇后娘娘这里一睹其风采。”廷尉吴遣之此时开了口,“只是如此重礼,皇后娘娘真的愿意割爱?”
傅皇后闻言一笑:“大胤容阳长公主和驸马情深意切,他二人昔年那段缠绵悱恻的情爱至今仍流芳于世,人人称赞,想来今日宴席之上的众女宾皆为其心生向往。
“本宫献出此礼,便有此寓意,看能不能托这幅画的福,也来成就世间又一对情深意笃的有情人。”
傅皇后说完,讳莫如深地朝徐氏的方向直直看去,徐氏几下紧握起的手一松,她很是守礼地朝傅皇后微点了下头。
傅皇后缓缓移开目光,又朝容弘和容听看了一眼,这才将目光收回。
皇帝、傅蔺等几人,也皆将目光深沉地投向容家这三人。
气氛莫名紧张一瞬,便有几名小黄门和宫婢鱼贯而来,人手端着装盛有笔墨纸砚的托盘呈递到每位到场的女宾几前。
容弘、徐氏和容听三人神色微动。
傅蔺在这时起身说话:“既是皇后娘娘许给女宾们的礼,这拔此头筹的机会自然得留给在场的众女宾,便凭借这文房四宝一笔定论!”
有一女宾起身问道:“不知怎么个定论法?”
傅皇后接话道:“谁能仿得跟画上的墨迹更相近,谁便算拔得头筹。”
一锤定音之下,席间再起一阵耳语嗡嗡。
容家三人此刻心里却有一番计较。
容阳长公主和驸马显池情深义重,显池死后,那幅定情画作对容阳长公主而言便尤显珍贵。
而容阳长公主若想取回这幅遗落世间许久的画,就需要显露她自己的真实墨迹,可如此一来,她的身份怕是就藏不住了。
傅皇后等人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想要利用这幅画引徐氏上钩,主动显示真身。
有关容阳长公主和显池的那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最清楚不过的旁观者莫过于容听了。
他微侧过头,在余光里凝视身后徐氏端坐不动的肃静身影,心里猜测她此时心中定已充斥着悲恸无奈之感。
瞥回头来的容听看向上首处几人的目光逐渐泻出点点寒光。
御前小黄门代皇帝一声示下后,席间女宾纷纷提笔点墨开始在铺展于前的白纸上作起画来。
唯独徐氏端坐于席,一动不动。
殿内静得只能听到笔端触纸面的作画声,傅皇后押了一口茶后,抬眼望向端庄如一株冬日傲梅的徐氏,沉思片刻,便起身朝徐氏走去。
徐氏一见皇后前来,立马起身俯身行礼。
皇后朝摆放在徐氏案几前排得整齐纹丝不动文房四宝瞧去,似笑非笑道:“容夫人是嫌这墨不够浓稠丝滑,还是嫌这毛毫柔硬不适?亦或是这纸张、这砚台不合你心意?”
“妾身惭愧,妾身乃乡野粗鄙之身,不通文墨,因齿于献丑于殿前,是以才静置这四宝,以免被妾身糟蹋了。”
“是吗?”太子这时也走了过来,“本宫曾是太学院学生时,有一年田假曾到荆州汉寿县游历数日,期间还去容府拜访过容夫人,不知容夫人可还有印象?”
徐氏头也不抬,继续躬身回道:“妾身自是记得。”
太子笑了笑:“本宫没记错的话,当时本宫可是在容府里见过许多容夫人的墨宝,本宫眼拙,倒觉得容夫人的诸多手迹与那幅大胤容阳长公主的真迹竟十成十的相似呢。”
一旁的容弘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容听面色凝重。
徐氏双手叠放在身前,手指轻动,脸上的笑意不减:“太子殿下想来是误会了,荆州鄙舍内的那些字画,都出自于妾身夫君所作,非妾身的手笔。”
太子自然不信,他朝母亲傅皇后看去。
傅皇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又上前一步,走到徐氏近前,然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起徐氏垂在身前的右手仔细查看。
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
一目了然的常年握笔之人的手,徐氏分明在撒谎!
皇后脸色骤变,一声沉斥:“大胆徐氏!你竟敢在陛下、太子和本宫的面前说谎!”
在座许多宾客都被皇后这突然的发难吓得一愣。
容弘和容听同时起身,出席朝皇后的方向躬身一拜,齐声道:“皇后娘娘息怒!”
傅皇后冷笑,正欲说出更狠厉的话,突然殿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紧接着传来一句疾呼:“有刺客!护驾!”
殿内压根还没瞧见刺客的身影,便已被这两动静吓得瞬间乱成一团,宾客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纷纷慌不择路地鸟兽般四散逃开。
殿外恐有刺客,自是逃不得,那只能在殿内打胡乱窜。
人群逃窜声,推攘尖叫声,噼里啪啦各种器皿的摔落声,护驾声……
殿内一时形如一锅刚起沸的糊粥。
混乱中,数道从殿外接二连三发来的暗器飞射入人群中,被暗器正中的数人,当场倒地哭喊求救。
退身到殿内暗角处的容家三人看着这一幕,容弘和容听脸上同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他二人已经猜到刺客是同劫后一起混入宫中的余生。
容听心下一定,飞快地俯身凑近徐氏耳边说了句什么,徐氏微露意外之色,随即轻点了下头。
“护驾!”御前小黄门挡在皇帝面前高声大喊,刚说完,胸口前就被一暗器深深扎入,当场倒在地上。
傅皇后和太子早已被人群冲散,她这时刚逃到皇帝的身边,正巧瞧见这小黄门倒在自己跟前。
她被吓得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却意外引来殿外还未现身的刺客的注意。
下一刻,两枚速度凌冽的暗器直袭向皇帝和傅皇后,在即将命中两人的瞬间,一个柔弱的身影突然从角落里飞奔而出,挡在帝后身前。
挡身之人在暗器没入其皮肉后,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哼声,她缓缓倒落于地。
帝后和太子等人皆是意外地看着以身护驾之人,竟是刚才被他们刁难并欲戳穿其真身的徐氏。
“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这下,妾身怕是真的无法提笔了,还请三位恕妾身之罪……”徐氏倒在地上,气力微弱地道。
她动作艰难地捂住自己身上被暗器所刺的两处伤口,其中一处正她的右手手掌心。
伤在这个位置,今日的确是再难提笔。
皇帝和太子的眼神蓦地一沉。
不远处,被傅子晋牢牢护在身后的傅蔺目睹这边的情形时,也眉头紧皱起来。
*
“噔噔噔”马蹄声和车轱辘滚动声随着宫门缓缓大开,快奔向门外大道上,驾马位子上坐着的人,正是面容凝肃的容听。
帮他们开宫门的是劫后和余生,两人几脚踹开身下几名被他们刚打晕的宫中守卫,施展轻功,飞身追赶容听驱赶的马车,最后停落其上。
“坐稳了!”容听一声沉呼,用力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匹身上,“驾!”
马儿嘶鸣着瞬间提速,拖着车驾朝前方飞驰而去。
他们的身影消失一阵后,宫门内又传出无数马匹的轰隆隆奔腾声。
一大队禁卫军身穿铠甲从宫内飞奔而出,向宫门外急速行进。
领头前的傅子晋铁甲长戟,振臂高声下令道:“通知洛阳各处城门守军,立刻关闭所有城门口,不准放任何一人出城!”
“谨遵卫尉丞大人之命!”
城门将闭,傅子晋驱马领禁卫军继续沿着容弘马车的方向紧追而去,而正急速前行的容弘马车,却在直奔渡口的沿途被另一对人马拦住。
容听不得不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下来。
坐在马车之内的容弘伸手掀开帘子,朝往望去,眼中意外之色一闪即逝,他沉思片刻,又将帘子放下。
“老夫年老体衰,眼力劲也不大好了,若不是方才将军在逃跑时显露身手,老夫还险些眼拙没认出将军来。”
傅蔺官服未卸,从马车内缓步走下来,直朝容听望去。
“曾在响彻诸国的以百人之军击溃敌方上万人的泓门之战中一战成名,受万民景仰的大胤第一高手、有大胤战神之称的大胤护国大将军徐听,好久不见!”
傅蔺的身后,站着约莫三十多名傅家死士,听到这段话后,脸上蒙着面只露出来的一双眼里顿时皆露出震惊敬畏之色。
他们下意识地朝身后退了退。
容听看向傅蔺,神情冷冽,言简意赅地道:“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点滚开!”
傅蔺连声大笑:“多年过去,大将军还是这副豪迈的作派,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可谁又能想到,就是您这样一位名声赫赫的大将军,却愿意委曲求全,苟延残喘至今,甘当慎朝一州县卑贱商贾何家的小小侍卫,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只可惜,着实是屈才了。”
傅蔺说着,脸上故作出遗憾之态。
容听眼中寒光一闪,呵斥道:“闭嘴!不准你言语对长公主不敬!”
傅蔺冷笑:“我难道有说错?当年他们孤儿寡母,多亏了徐将军你的尽心看护,才得以存活至今。
“你带着他们这么些年来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还甘以夫妻之名,终生未娶来帮他们隐瞒身份,徐将军对长公主这一片拳拳之心,也是时候让公主知道了。”
容听神情越发冷峻,他的头朝车内的方向几不可查地偏了一下,随即起身下马车,以身挡于车驾前站定,朝对面道:“傅蔺,你再污言秽语,我今日便要你脑袋开花!”
他说着就将手中握着一柄剑出鞘。
迎着冬日寒风,容听衣巾翻飞,面容萧瑟。
他的周身逐渐散发出比这冬日还要冷冽的杀伐之气,曾因久经沙场、屠戮无数血肉的生涯而积累蕴藏于身体之中的煞气徐徐显露出来,及至大开!
对面的傅蔺也不由生出一抹惧意。
他身居相位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过得太久,他几乎快要忘记这种害怕的感觉了。
傅蔺有一瞬间的失神。
“大胤早就亡了,哪里还有什么长公主……”他轻飘飘地道,双目直视前方,看着容听,却又似只是透过他,望向更远距离的别处。
“只要长公主还在,大胤皇室血脉未断,我大胤便未亡!”容听声声震耳,不容置疑道。
“傅蔺老狗,你能活成现在这副人模狗样,是踩着那些受你背叛之过而死的大胤尸骨之上,今日我便要帮主上取下你的狗头,以祭昔年胤朝众亡灵!”
傅蔺仰天发出几声讽刺大笑:“亏你堪为一世英豪,可惜你脑子,朽木不可雕也!
“你这叫愚忠!醒醒吧,现在的子民们早已逐渐开始忘却大胤,再过数十载,后世子孙谁还知道胤朝为何物?你们企图复胤的春秋大梦也该醒了!
“若你今日愿降我慎朝,我可代替陛下在此向你保证,给与你与昔日大胤时同样的地位和尊荣,如何?”
“呸!”容听满脸不屑,愤懑道,“你背叛如你衣食父母的旧主显池,事到如今,竟还不知反省,无一丝悔意!我徐听怎么可能与你这种奸佞小人为伍!
“你欠驸马的,欠大胤的,这两笔血债就由我来跟你好生算算!”
容听说完,便一把举起手中利剑。
“阿弘,快带长公主离开!”他大喊一声,便朝傅蔺和傅家死士的方向独身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