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软玉自从得知容弘跟太子有联系后,她很快也如傅子晋那般,猜到了容弘是太子的人。
先前她猜错了方向,如今再回头去看,一切迷惑不解之处,瞬间都有了答案。
姜软玉恍然大悟。
她一边暗自期待着容弘能早日归来,一边还得继续应付傅府里的繁杂琐事。
因为姜软玉每月来月事那几日,傅子晋总宿在她房中,这件事最初让傅婉之心生妒意,但很快她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按理她应感到高兴的,因为这就说明傅子晋与姜软玉同房时未行房事,就算行了房事,姜软玉也无法受孕,在子嗣上便也对她构不成威胁。
可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傅子晋难道是不想让妾室在正妻之前生下孩子?
那为何傅子晋每次与姜软玉连续几日一起,便要将院中的所有的傅府下人全赶出去,只留下姜软玉从姜府带来的几人?
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能让旁人知晓?
他们越是神秘,傅婉之就越是费解,自然也就越好奇地想要去弄清楚事实真相。
傅婉之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试图去探查清楚,但每次要么是被姜软玉的两名贴身侍卫劫后、余生发现,要么就是被傅子晋手下的鸾轻阻拦。
傅子晋还专为此事找傅婉之谈过一次,明言让她莫要去再去深究不该她知道的事情,隐有敲打之意。
傅婉之心里甚是委屈,她找过夏氏诉苦,夏氏虽一贯宠她,但到底还是偏袒自家儿子,想到姜软玉毕竟与傅子晋和傅家气运有关,便也告诫傅婉之莫要再去插手此事。
傅婉之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的悻怏怏回了自己院中。
如今她已没了兄长傅良惯着宠着她,父母傅驳和吴氏也是安分守己之人,傅婉之再也寻不到什么人陪她兴风作浪,便也只能就此作罢。
说到傅良,傅良还未死时,傅子晋从他那里已听说了傅良得傅蔺之令,先前对夏允在比武台上动武一事,由此进一步得知皇帝对傅蔺下了杀夏允的密令一事。
正因为知道这件事,傅子晋越发不能让傅府中任何人发现姜软玉就是夏允,也才如此费心地一直帮姜软玉遮掩。
但傅子晋未曾向姜软玉提及此事,这里面有他的私心。
虽然姜软玉在遮掩双身秘密一事上得了清闲,但在其他方面,她与傅婉之在府中还是继续不对付。
傅婉之身为傅子晋的正妻,在府里是威望正盛的未来当家姜软玉人,又有肖氏撑腰,其父还是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她在府里的地位自是无人可撼。
可姜软玉不光其父早已罢官,姜家在洛阳勋贵名流里已经没落,而且肖氏和傅婉之都不喜她,还与她曾有过节。
尤其是傅婉之的兄长傅良之死这笔账,傅婉之是算在姜软玉头上的。
用她的话来说,若非因为姜软玉,容弘怎会突然起兴让萧河杀了傅良?
姜软玉对此却很不屑,手刃傅良、割下傅良头颅的人明明是萧河,傅婉之若真心想为她兄长报仇,该恨的人好像不应该只有自己吧。
容弘、萧河、太子妃,按她的逻辑,以上这些人都该被她视为仇人,只恨她算哪门子事,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面对傅婉之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肖氏睁一只眼闭一眼,大部分时候都放任不管,姜软玉也不是会忍让的主,虽如今嫁人了,但她的纨绔之名犹在,所以傅婉之在她身上倒也没讨到什么好。
府中的下人见两位主子这番形势,原本想要坚定站队傅婉之的那一拨人,便开始犹豫起来。
虽然傅婉之是大,姜软玉为小,可是姜软玉却有一个傅婉之无法取代的特殊之处,她是能助益傅子晋和傅家气运的旺门妇。
单凭这一点,姜软玉在府中便也不可小觑。
虽然傅子晋对傅婉之和姜软玉都一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可下人们还是私下里再比较讨论到底哪位主子更得傅子晋喜欢,押宝哪位主子将来对他们才更有利。
这股讨论的风气一路蔓延,口口相传的内容不断变换,很快走向就逐渐变得奇怪起来,到最后阖府上下都集中关注到一个点上。
姜软玉能旺傅子晋和傅家的气运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最先提出该质疑的是府中一名婢女,姜软玉让余生去查过,该婢女出自傅婉之的院中,姜软玉顿时从里面嗅出了一股陷阱的气味。
那婢女提到,傅府上下都眼巴巴地观望着傅子晋和傅家因姜软玉的进门而一飞冲天,可数月下来,傅府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而众人对傅子晋在官路上飞黄腾达的预想也根本没出现。
又过了一段时日,发生了一件事。
姜软玉应太子妃之邀去东宫与太子妃闲谈,太子妃随即想要留姜软玉在东宫内宿一夜,却遭到刚好难得来一趟东宫、与太子议事的傅蔺出言反对。
傅蔺认为姜软玉不过一妾室身份,时常出入宫见太子妃已是不合礼法,如今竟还要在东宫留宿,若此事被传出去,恐怕要被其他人说他傅蔺管教府中女眷无方。
而太子自太子妃为他诞下一子后,如今是越发宠溺太子妃,太子妃在宫里宫外难得寻得上像姜软玉这样能与她说上话的朝中女眷,他反倒是觉得只要太子妃高兴,姜软玉在东宫留宿一晚也没什么,不由便认为傅蔺是大题小做,思想太过古板。
太子和傅蔺由此一言不合,当即就在东宫的书房里争执起来,争到最后,傅蔺当场拂袖而去。
姜软玉最终留宿的事就此作了罢,但太子在心里却狠狠地给傅蔺又记上了一笔,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公事上刁难傅蔺,这无疑是让本就不太好的傅蔺和太子之间的关系雪上加霜。
不光如此,傅子晋也时有被波及到之。
姜软玉这个原本该给傅家带来福气的旺门之女,在此事上,不但没能旺夫旺门,还反而给家里招致了祸事。
这无疑是给姜软玉能否真的旺夫旺门这一流言上添了把火,让傅府下人私下之间传言愈演愈烈。
很快,就传到了几位主子耳朵里。
肖氏虽出面呵斥管教众下人别乱嚼舌根子,但她心里不由也起了疑窦。
而且不光是她,就连傅蔺和傅子晋都多多少少生出了同样的心思,开始怀疑起那位乾虚道长首徒所言的虚实。
朝堂之上,太子和傅蔺的分歧越来越大,闹到最厉害时,竟吵到皇帝跟前,还反惹得皇帝首次对傅蔺不悦。
见与太子和好的迹象越发渺茫,傅蔺犹豫了几日,终于不得不下决定提前使出傅子晋这张牌,他自己则开始低调下来。
傅子晋自此开始扛起傅家的门面,继续依附太子,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无形之中,傅家和太子之间的关系进入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这个微妙的变化,大部分置身于朝堂之外的人没太在意,但姜软玉却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她隐隐约约想起容弘曾在宫变当日施以连环计离间傅蔺和太子一事,心里直觉这一变化与容弘有关。
一想到容弘,姜软玉不由抬手,从袖中取出容弘送予她的那盒香膏子,将面上的盖子揭开,看着里面约莫入冬时就要见底的莹白膏体,她心头不由一跳。
“入冬,还有两个月……”
她与容弘,已有快一年半未见了。
姜软玉开始日日掰着指头数着冬天的到来,一段时日下来,怀安实在看不过眼,终于忍不住道:“主子,您现在可是一点都没有当年纵马街头,纨绔洛阳城的风采了。”
姜软玉闻言,当即朝他翻了个白眼:“怎么?嫌你主子我越活越像个深闺怨妇?”
“那哪儿能啊,小的可不敢。”
主仆俩一人一句的开始在院子里斗起嘴来。
等洛阳城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下时,姜软玉千呼万唤使出来的冬天终于来临了。
可是姜软玉却病倒在床上。
她发起了烧,原因是白日里被肖氏叫到跟前,让她在露天院子里和傅婉之一道为其抄佛经。
佛经抄到一半,姜软玉就冻到人事不省,直接晕倒在地。
而前方紧挨着离肖氏架起的火盆的傅婉之却安然无恙。
姜软玉是被怀安一个人费力打横抱回院子里的,肖氏院子里的下人,没一个人愿意上前搭手。
姜软玉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她的脸此刻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姜软玉喘着阵阵粗气,明明虚弱无力,却还不忘紧捏住手里刚见了底的梅花香膏子盒。
那盒中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就如同姜软玉此刻的心绪。
容弘,香膏子盒都见底了,为何你还没回来?
你又骗我!
你这个大骗子!
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姜软玉的眼眶里涌出来,顺着面颊一路滑下。
清脆的开门声骤然响起,屋外吹得呜呜作响的风雪声和着一股冷风顺势钻进来。
接着,姜软玉听到有人正迅速朝她床边靠近过来的脚步声。
她心里漏跳一拍,心头希冀的火苗瞬间窜升至最高点,形成一簇火光,瞬间照亮她的心房,还照出丝丝暖意。
姜软玉睫毛猛地一颤,她缓缓抬头,朝屏风方向瞧去。
她还有些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绕过屏风朝她所在的床边走来,那人面色焦急担忧,走近时,俯身蹲在床边,问道:“软玉,你没事吧?”
心房里烧得正旺的那簇拔高的火舌,被这声关切的询问在下一刻间无声地掐灭掉。
傅子晋见姜软玉眼神呆滞,又不答他,以为姜软玉病得厉害,不由凑近几分,伸手欲去探她的额头。
姜软玉却突然背转过身,躲开他的触碰。
傅子晋的手在半空僵住,他神色一凝,缓缓缩回手去。
“我没事,睡一晚就好了。”姜软玉口气淡淡地回道,“您还是别在这里呆太久了,怕过了病气给您。”
傅子晋的脸色又恢复成惯常的淡漠,他站起身,看着姜软玉面向他的后背,问道:“你在撵我?”
姜软玉沉默以对。
一阵冷风从半开的门缝里灌进来,案几上竖立着的烛光猛晃了几下,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幽梅花香自姜软玉的身上随风缓缓飘入还站在床边的傅子晋的口鼻间。
傅子晋眼神蓦地一黯,看着背对他躺着一动也不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姿态的姜软玉,心里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
他声音冰冷地又问道:“你就这般厌恶我?”
风继续徐徐吹入屋内,梅香在傅子晋的鼻间不断变浓郁。
傅子晋怒意渐盛,紧追质问:“你就那么喜欢他?”
床上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回答了一声:“嗯。”
傅子晋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似怒似妒之意,他一拳狠狠砸在燃着烛火的案几面上,发出“嘭”的一声重响。
姜软玉被这乍然一声惊得直接从床上坐起身来,她眼神惊诧地看向站在床边正死死盯着她,脸色已显阴沉的傅子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傅子晋发这么大的火,他的情绪俨然已经有些失控,不再似一谦谦淡漠守礼的君子。
他看向她的沉郁眼神里正散发出一道慑人的寒意,让她心里不由有些犯怵。
姜软玉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安抚他道:“你……冷静点。”
傅子晋这时突然俯身,一只手已朝她伸过来,姜软玉吓得色变,身子在被褥里连连后退。
同时,她一把抓起皱成一团的被褥,挡在自己身前,警惕道:“傅子晋!你……你要干嘛?!”
就在此时,傅子晋伸向他的手突然一顿,他面色突变,猛然站直身,扭头朝门外方向望去。
姜软玉也察觉出门外院中有异常。
是打斗声!
傅子晋已拔腿朝外面冲去,只是他刚冲到接近门口位置时,半开的扇门突然被从院中横飞过来的一人影砸中,“嘣”的一声巨响乍然爆开。
随着那人连同那道门应声一起倾倒于地,夹杂着飞雪的一阵冷风猛窜进来,屋内各处瞬间陷入一片凌乱。
傅子晋侧身避到一旁,姜软玉被这阵仗吓得直接从床上一跃而起。
“劫后!余生!怀安!”她大声朝院外方向疾呼三人的名字。
也顾不上自己还发着烧,姜软玉只着一件单衣,逃命似地跳下床,一只手还不忘从床前的案几上一把顺过自己常年不离身蟒鞭。
但是却没有一人应她。
姜软玉心底一沉,直觉闯入她院中的人不简单。
她当下朝傅子晋看去,却见他此刻正眼神古怪地盯着斜横在碎掉的扇门上,俨然已经没了气息的那名蒙面黑衣人。
姜软玉抓起榻上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快步走到傅子晋跟前,紧张问他道:“怎么了?”
“他是傅家死士。”
而且还是他前几日派出去刺杀容弘的死士之一。
傅子晋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不由抬头朝敞开一个大口的门边方向望去。
院中的打斗声此时消停下来。
姜软玉也目光警惕地看向门口处。
那里如同一个怪兽的巨口,黑乎乎一片,只有如同怪兽低吟的呜呜风雪声,呼啸着正不断朝他们缓缓抵近。
姜软玉知道,今夜闯入这院中之人,即将在那里现身!
姜软玉双眼死盯着前方,同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门外的一丁点动静。
一下,两下……
她好像隐约能听到轻慢的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
脚步声开始变得清晰,就算隔着风雪声也能辨认出来。
只是,这脚步声似有熟悉之感。
姜软玉一时说不上来。
脚步声更近了,前来者只有一人。
姜软玉已经能看到那人投射在门口地面上模糊缥缈的影子。
心头的熟悉感愈甚。
就在此时,她的眼睫猛然一颤。
只见门口处,一片墨黑色的衣角翩然飘飞而出。
然后,她看到容弘那张久违的冠绝天下,美到人神共愤的精致脸庞,正缓缓自暗夜里显露出来。
“阿蓐,我回来了。”熟悉的轻唤声被风雪覆盖后越显微弱,却犹如一道惊雷在姜软玉耳边炸响。
贯彻耳际!
容弘站在门边,一身墨黑长袍随风飞扬,两边宽袖被凌冽雪风吹得高高鼓囊起,几乎遮盖住他半个身子,但他却视若无睹,只一双明眸深情而眷恋地直直望向屋内只裹着一件披风的姜软玉。
他眉眼含笑,面容温润,在剧烈晃动的灯光下,一张脸忽明忽暗。
姜软玉惊呆在原地。
她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容弘,竟然真的在他们约定好的今夜赶回来了!
姜软玉嘴角倏而勾起一抹笑。
这抹笑逐渐扩大,最后变成十足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