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芙茹此时又道:“那日我与傅小姐的确在云水阁偶遇了姜小姐和安大人,当时姜小姐正遭一无知妇人的无礼轻贱,随后安大人就赶到帮她解围。”
姜软玉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慎芙茹。
慎芙茹,竟然在主动帮她解围。
这是在明着打傅婉之的脸。
傅婉之这颗万年白莲花,这会儿脸色极其难堪。
姜软玉不由想起自己尚还囚身于廷尉寺狱中那日,容弘当着她的面对慎芙茹说出的那番绝情的话,心思不由一动。
二皇子和五皇子两路人的口舌之争暂歇下来,一场宴后,宾客各自离去。
姜软玉和五皇子妃道别后,便去附近一个小园子附近寻在那处候她的怀安。
此时天色已黑透,除了前方石板路旁悬垂的一盏微亮的橘红吊灯以外,四周再无一丝光。
寂静夜下,她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姜软玉边看着地上自己忽隐忽现、时长时短的影子,边朝园子方向走去。
前方便能瞧见一个半拱圆形堆叠的石园门,姜软玉猜测就是这里了。
她刚走近,打算唤怀安,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三天前刚收到的密报,萧家军有异动。”
是安思胤的声音。
姜软玉当即一愣,她正打算避开,却听又一个她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此事萧河不知情。”
这个声音清冷温润,透着一丝漫不经心,是容弘!
姜软玉的脚彻底跟生了根般,再也移动不了半步,她不由竖起耳朵仔细偷听起来。
安思胤这时又道:“先前萧家就跟五皇子有密信来往,如今皇上刚好不在洛阳,他们恐怕有大动作。
“方才五皇子和傅子晋接连拿五皇子妃、皇后娘娘和席安说事,这是想要彻底激怒我们。”
“他们这招是阳谋。”容弘再次开口道,“想要逼我们造反。”
姜软玉一听“造反”二字,脸色惊变。
园子里沉寂一阵后,安思胤又道:“没有退路了吗?”
容弘:“目前来看没有了,不管五皇子发动宫变是真是假,我们若不应战,不过是坐以待毙,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是一旦应战,若是赢了还好,可如果输了,那定会被扣上一个谋权篡位的罪名。”容弘分析道。
安思胤:“皇上身边跟着傅贵人和傅藺,这是打算在没分出胜负前,让皇上彻底变成一个聋子瞎子。”他口气沉下几分,“他们此次是有备而来。”
两人没在说话,静了半晌,姜软玉听到有人自园子内走出来,她连忙扭身躲到身后的一棵大梧桐树后。
从背影看,先离开的人是安思胤。
见安思胤走远,姜软玉刚微松下一口气,却听近旁处突然响起容弘的声音:“出来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他!
姜软玉缓缓从梧桐树后走出来。
月色下,容弘精致的脸庞发着微光,孤灯映照,在上面投下一缕轻薄的橘色斑影,衬得他的眉眼浮动出几分神秘诡魅之气。
姜软玉走到他面前,仰头望向高过她的头的容弘,直言问道:“马上有一场宫变,对不对?”
容弘没有立刻答她,他转过身,朝前缓缓走去,姜软玉紧跟而上。
“差不多。”容弘边走边用极其平淡的口吻回道,
“所以我们终于要站在对立面了,是吗?”姜软玉先停下步子来。
容弘扭头看她一眼,也跟着停下。
他转身,返身几步到姜软玉面前,低声道:“我不会让你和姜家有事的。”却是答非所问。
姜软玉不说话。
容弘看不清她的神情,他敛袖于身后,笑得轻松道:“比起讨论还没发生的宫变,我当下更感兴趣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姜软玉再次仰头看他。
“安思胤那日在云水阁帮你给姜夫人买的什么料子?”
姜软玉沉默了下:“你吃醋了?”
“嗯。”他想也不想便答。
姜软玉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态度再度阐明:“容弘,其实我们……”
一根泛着微凉的手指透着淡雅梅香,突然抵在她的唇边,阻断她接下来的话。
“我已经找到了解决你就算不与傅子晋成婚也不会死的方法。”容弘对她道。
姜软玉吃惊的表情被掩盖在黑暗里。
“这……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
“不过要彻底解除你身上这道天谴,还需要些时日。”容弘并不打算说透。
姜软玉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她追问道:“所以你说的那个方法到底是什么?”
容弘摇头,他暂时还不能告诉她。
“主子!”身后突然传来怀安喘着气的唤叫声。
姜软玉回头,看到一个人影提着一盏灯笼正朝她快跑过来:“主子,让您久等了,小的绕了些路。”怀安边跑边又道。
姜软玉见此,连忙回头,她刚想让容弘先走,却见原本容弘站立的地方已空空如也。
容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次日一早,姜软玉刚起身,就有下人在外禀报,说容府的商鱼求见。
姜软玉由婢女们梳妆好后,召商鱼进来。
“何事?”姜软玉问跪在自己面前的商鱼,同时喝下一口夏日里特制的冰镇雪梨,顿觉浑身都清爽许多。
商鱼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回道:“小公子让小的送些东西过来给姜小姐,还望姜小姐笑纳。”
他说着朝门外大声道:“把东西都姜小姐抬进来。”
话音刚落,数名小厮便抬着一个接一个的大木箱进来,放置在屋正中。
商鱼又命这些小厮将木箱逐一打开。
姜软玉起身上前一看,竟是整整好几箱各类名贵锦缎,她伸手触摸其中一匹料子,细滑而坚,色若象血牙,丝滑如水,入手仿若无物,凉爽清透,适为夏衣。
这可是就连宫里都难得一见的雷州葛布!
“小公子还让小的给姜小姐带句话。”商鱼又开口道,“以后您若是缺什么,直接让劫后或者余生去容府知会一声小的就好,小的定帮您全办妥了,咱们就无需再靠外人了。”
听到最后这句,姜软玉不禁抬眸看了眼商鱼。
商鱼笑笑,和那几名抬箱子的小厮跟姜软玉行礼告退后,便出门离去。
姜软玉看着停了一屋子的贵重布料,心里多少有些无奈,却也不自觉漫起一丝甜蜜。
她想起容弘说的那个就算不与傅子晋成婚也不会死的方法,心底隐隐生出希冀,只是若此事真能成行,那如何拒绝与傅子晋的婚事,便又成了一个新的难题。
“主子,傅左都候来朱幽院了。”余生突然走进来,对姜软玉禀道。
每次傅子晋过来,劫后和余生都没摆出好脸色,这次也一样。
姜软玉看着他那张臭到极致的脸,指着一整屋子的大木箱,道:“把劫后叫进来,你们两个把这里收整一下。”
余生应是,扫了眼一地凌乱摆列的大木箱,面色才算缓和些。
姜软玉带着怀安出去见傅子晋。
刚走出门,远远的,她就看到傅子晋正背对她负手而立,他一身青灰色锦衣,站在一棵满是干枝凋零着的腊梅树下,正眺目远望。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傅子晋转身过来,看向朝他快步走近的姜软玉,他面色稍显凝重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姜淮这时也自院中走来。
傅子晋朝姜淮的方向揖手唤了声伯父,姜淮点头示意,也走到姜软玉面前,他开门见上地对姜软玉道:“五皇子妃明日启程去清远寺小住几日,她想让你陪同前往,你便与她一道吧。”
姜软玉看向傅子晋,见他脸上并无意外,知道他定已提前知道此事了。
她心里却咯噔一响,犹豫之下,试探问道:“朝中……可是要变天了?”
傅子晋和姜淮脸上皆露出意外之色,姜软玉一看就知,她猜对了。
姜淮神色顿时严肃起来,问她道:“你听谁说的?”
“猜的。”
“猜的?”姜淮更意外了。
姜淮不清楚姜软玉心思有多敏锐,但傅子晋却是知道的,他当即打断两人,对姜软玉道:“你明日且放心去,我会照顾好姜伯父和姜伯母。”
姜软玉皱眉,不解问道:“为何要将我和五皇子妃支走?”
傅子晋顿了下,答道:“五皇子妃如今身怀龙嗣,不能出任何差错,而你是我的未婚妻子。”
姜软玉听明白了,为了不让二皇子一方拿她和五皇子妃来要挟五皇子和傅子晋,所以要将她们提前送走。
果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姜软玉立马对姜淮道:“父亲,你和母亲明日跟我们一起走。”
姜淮却道:“我们哪里都不去,就留在姜府。”
姜软玉急道:“为何?”
傅子晋:“明日你们是秘密出行,人越多越麻烦,姜伯父现在已非官身,二皇子他们不会为难他与姜伯母,而且我和傅家也会尽全力保护好他们,你放心即可。”
姜淮叮嘱姜软玉:“软玉,此去一行,你定要护好五皇子妃和她肚子里的小皇孙,我与你母亲你无需考虑。”
姜软玉见姜淮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言,她考虑到容弘向她允诺过会护姜家周全,心道姜淮和夏氏留在洛阳城内应无大碍,便也顺从了姜淮的心意。
隔日,天刚蒙蒙亮,姜府的旁门外就停了一辆马车,很快姜软玉就带着怀安、劫后、余生三人从旁门出来,怀安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安思胤掀开帘子,从车内走出,然后跳下马车,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跟在姜软玉身后的劫后和余生,然后对姜软玉低声道:“五皇子妃已经在马车内了,快上车吧。”
姜软玉点头,一只脚正要迈上马车,突然看到马车后方的不远处又驶来一辆马车,她脚步收回来,盯着那马车看。
傅子晋脸色却是一变。
马车走到近前,停稳后,车内走出一人,竟是安思胤。
安思胤如往常那般,右手握着一卷佛经,神态悠闲地缓步而来,在傅子晋等人面前停下后,他笑着道:“昨日就听说五皇子妃和姜小姐要前往清远寺小住,今日我想着能否赶个巧,不想还真碰上了。”
姜软玉和五皇子妃此次出行极为保密,最是不想被外人知晓的,而这些外人里,安思胤算头一个。
傅子晋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安大人特地大清早的来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安思胤看了眼站在傅子晋身后的姜软玉和安静垂下的马车帘子:“今日我也要去清远寺一趟,不如就由我护送五皇子妃和姜小姐?”
傅子晋沉默片刻:“既如此,那就麻烦安大人了。”
安思胤将手里的经卷合拢,在手掌上十分有节奏地轻轻拍打几下,笑道:“不麻烦。”说完,他朝旁边让开几步,抬手比出一个先请的姿势。
傅子晋眼色深沉地最后看了安思胤一眼,然后转身安排一行人迅速出发。
安思胤也回到车内,下令让马车跟上。
马车朝清远寺一路而去,前后两辆马车相间极短的距离,虽然每辆马车旁都只跟着一两名随行人员,但姜软玉深知此次同行人数远不止于此,恐怕不光是他们这边,就连安思胤那边都暗中带了不少人来。
五皇子妃身孕不足三月,目前虽尚不显怀,但姜软玉还是吩咐怀安叮嘱马车夫控制着些行车速度。
稍后,马车速度突然慢下来些许。
姜软玉撩车帘朝外看去,只见前方有一羊群正朝他们的马车迅速逼近而来。
马车又行了数步,数不清的山羊如进入岔口的水流,四散凌乱穿行于两辆马车跟前,姜软玉刚将帘子放下,突然身后马车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打斗声。
姜软玉和五皇子妃惊讶地对视一眼,姜软玉一把再次掀开马车帘子,朝后方看去,只见有两群蒙面黑衣人正围在已停下的安思胤马车周围厮斗成一片,场面混乱。
怀安和劫后等的人凑过来。姜软玉叫停马车,问道:“怎么回事?”
去打探的余生此时刚好回来,他禀道:“主子,是安家和傅家的死士打起来了。”
姜软玉目光微沉,心思飞快转起来。
今日局面严峻,朝中定将生宫变,安思胤不留在皇城里协助二皇子对抗五皇子等人,却当着傅子晋的面,跟她与五皇子妃的马车前往清远寺。
多半她们二人,已无形中成了安思胤之后用来胁迫五皇子和傅子晋的人质。
后方正在打斗的两路人马,若她猜得没错的话,多半是傅子晋派来救她和五皇子妃的人和安思胤带出来的死士。
姜软玉当即沉声吩咐道:“加速前进,甩开安大人的马车!”
劫后和余生听出姜软玉话中含意,劫后当即让那马车夫扬鞭加速驱马,余生则伸手拎抓起不会武功的怀安,跟着劫后一起飞上马车。
赶马鞭凌空扬动,发出划破空气的呜呜风声,落在皮肉厚实的马身上时,一声凌冽的打鞭声闷重响起。
马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射出去。
他们所行进的道路尚在官道,路虽平坦,但因过快的速度,致使马车内的姜软玉和五皇子妃颠簸不已,在车内左摇右晃。
姜软玉担忧五皇子妃的身体是否吃得消,五皇子妃只冲她勉强一笑,表示自己还撑得住。
车身在下一刻突起急刹,巨大的冲力险些将姜软玉和五皇子妃甩出去,车外跑马一声嘶鸣,马车停下来。
姜软玉忍住胸口渐生的恶心感,掀开车帘朝前方看去,只见一排黑衣蒙面人正手握尖刀,拦住马车去路。
“我与余生留下来对付他们,怀安你带着主子和五皇子妃继续走!”劫后长剑出鞘,冷眼盯着前方的安家死士道。
怀安沉声一应,立马对马车夫吩咐继续驱马,马车夫半晌没动作,怀安看去,却见他脸色已吓得煞白,手止不住的颤抖,握住赶马鞭的力道都快没了。
劫后和余生已疾跑着朝那群死士攻去,怀安见此,果断伸手将那车夫从驾马位子上拉拽下马车,同时夺过赶马鞭,狠力在马身上抽打,马儿再次扬蹄,带起马车飞奔向前方。
马车行进速度比方才又要快上许多,本就已感不适的五皇子妃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姜软玉强忍住颠簸引发的恶心感,一路安抚并照顾五皇子妃。
走上一阵后,感觉身后再无追兵,姜软玉立马让怀安停下马车,怀安一声长吁,车身刚缓停慢下,五皇子妃就在姜软玉的搀扶下飞快步下马车,在路边呕吐起来。
吐完后,五皇子妃站直身子,姜软玉边帮她抚顺后背,边递上巾帕,并担忧询问道:“你没事吧?”
五皇子妃摇头:“吐完后舒服些了,这几日我本就时有孕吐,方才马车走太快,这才一时没能忍住。”她面露歉意,又道,“倒是耽搁赶路了,还拖累了你。”
姜软玉摇头:“我们之间就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了。”
后方一阵马蹄声迅速靠近,脸色刚缓和下来的姜软玉和五皇子妃神情一紧,怀安的惊呼声已传至耳边:“是安家的死士!”
又追过来的安家死士迅速将姜软玉等人和马车团团围住,然后围牢的众黑衣死士里,缓缓走出一人。
安思胤手依然握着先前那卷佛经,一身悠闲轻松,姜软玉从他身上看不到方才遭遇傅家死士围困的半分痕迹。
姜软玉命怀安将五皇子妃先扶回马车,安思胤却出声道:“五皇子妃身体欠佳,不如转乘我的马车?”
他说完便看向身后的官道,很快安思胤先前乘坐的那辆马车便由一名车夫驱驾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