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传出一则惊闻,皇后娘娘突然得了失心疯,在长秋宫里披头散发地四处乱窜,嘴里还开始胡言乱语。
宫人之间大多传言多半是席安公主的死,刺激到了皇后,皇后一个受不住,这才疯了。
但还有一种说法是,皇后发失心疯的头一日,曾在西苑里遇到过傅贵人和傅左都候这两姐弟,之后皇后一回到长秋宫就开始大发脾气,摔砸殿内的东西。
然后一觉睡起来,她就疯了。
二皇子跑到皇帝面前去痛诉是傅贵人和傅子晋合谋设计害皇后突然发疯,因为先前皇后曾差点在廷尉大牢里杀死了姜软玉,傅子晋这是蓄意报复。
皇帝冷着脸问二皇子要证据,但二皇子根本没有,皇帝当即震怒,一通训斥二皇子后,当即下令让禁卫军将二皇子拖到殿外去。
皇后整日的在长秋宫里发疯,偶尔有宫婢不小心走了个神,皇后就已溜出长秋宫,跑去其他宫里宫外胡闹。
甚至有一次还打扰了正在午休的皇帝。
皇帝念及多年夫妻之情,倒也未多加责难,只重罚了长秋宫的一众宫人。
但宫人还失职的还是照例失职,皇后该扰谁还是继续扰。
皇帝烦不胜烦,终是受不住了,当下便决定带着傅贵人去洛阳外的行宫里呆上一段时日,顺便也可避暑。
丞相傅蔺主动请旨与皇帝、五皇子妃随行。
皇帝在临行前,特下旨让五皇子监国。
这个旨令一出,朝野上下一片诧异。
从前监国的要么是丞相,要么就是二皇子。
五皇子监国,这可是头一遭。
朝堂上的大臣们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其中不乏有见风使舵者,当即私下偷偷登门五皇子府,原本一部分二皇子府门前的常客,迅速流失到了五皇子那边。
就在皇帝一行人刚离宫的第五日,五皇子府传出一则喜讯。
五皇子妃被诊出喜脉。
这段时日接连出了席安公主之死和安皇后患上失心疯两件不吉利的事,慎朝早就需要一件喜事来驱散下密布上空多日的阴霾了。
五皇子一边派人将此喜讯快马加鞭送达给远在行宫皇帝和傅贵人,一边在五皇子府设夜宴,招待诸位前来府中道贺的宾客。
此次前来的宾客不光是五皇子和傅家一派的拥趸者,更有二皇子和安家那边的人前来道喜。
因此宾客人数众多,五皇子夫妇商量一番后,决定在府邸里分设几间屋子,根据这些宾客在朝中的官衔职位大小,来将宾客安排在指定的不同房间内。
傍晚来临,众宾客陆续入座。
五皇子夫妇逐一进每间屋子与众宾客一顿客套热情的寒暄,随即便让从宫里调出来的几名小黄门仔细着接下来的一应招待。
而五皇子夫妇终于也得了空,回到他们自己的位子上。
站了有一阵子,五皇子妃入座后觉得腰身酸软疲乏,五皇子温柔询问她是否需要先回房歇息,五皇子妃摇了摇头,坚持在夜宴结束前不离席。
五皇子也不阻她,只唤来一名照顾她这段时日起居、擅照顾孕妇的宫中老人蹲在她身侧,为她按摩腰腿。
看着五皇子和五皇子妃如此恩爱的场面,同在一间屋子的其他诸人大多都带着祝福亦或羡慕的神眼神看着他二人,唯独坐在五皇子下首位置的二皇子,脸色却很不好。
且不说现在的五皇子妃萧阮原本应是他的妻子这件陈年纠葛,就说近段时日席安公主和皇后这两个他的至亲接连出事,皆与五皇子这边的人大大小小都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安思胤的相劝,二皇子今晚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就是二皇子此刻所感。
而同坐于席间的安思胤和慎芙茹相比于他,却克制得多。
门口处,姜软玉走了进来,她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右侧中间位子的容弘,他一身月白色银丝线芍药纹宽袖长袍,乌发高束别玉簪,端坐于矮几前。
容弘也自姜软玉进门后就一眼看向了她,他对着她那张明艳霞光隐四溢的脸,温润一笑,眸光微闪。
姜软玉嘴角动了动,眼神有些复杂。
“软玉!”右侧一位子上的傅子晋突然站起身来,朝姜软玉轻唤了声,他唤出这声后,余光不着痕迹地迅速从容弘的方向一掠而过。
慎朝民风开放,上流勋贵的宴席间,男女同席偶尔也是可的,今日便是兴此一俗。
姜软玉听到傅子晋唤她,便将目光从容弘身上移开,然后朝傅子晋身侧留着的一个空位子走去。
这段时间下来,傅子晋对她的态度又已重新变好。
容弘眼看着那道绯红色的身影直朝傅子晋的方向走过去,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眼中的暖意却迅速褪下几分。
坐在容弘身旁的慎芙茹看了眼已坐好在位子上正低声交谈的傅子晋和姜软玉,幽幽道:“她要成亲了。”
容弘端起面前的酒杯,轻啄了一口:“嗯。”
这一声敷衍且不耐的寡应,冷淡生疏,不再有从前的亲昵暧昧。
慎芙茹握住玉瓷杯的手指不由一紧。
此间屋内,入座的宾客皆互相熟识,分别跟两位皇子要么沾亲带故,要么相走甚近,正是容弘、傅子晋、安思胤之流。
五皇子待众人都落座后,先以东道主的姿态邀众人共饮一杯,然后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场面话,最后又招呼大家随意享用各自面前几上的美食美酒。
五皇子给五皇子妃亲手夹了一箸菜后,看向左右两侧分别紧挨着坐的傅子晋、姜软玉和容弘、慎芙茹,带着几分调侃之色,笑道:“今日这位子安排得可还合你们的心意?”
在场所有人闻言,皆望向五皇子话中意所指的两对人。
在外人眼里,他们皆是要在明年各成夫妻的两对有情人。
而被圣上下旨赐婚的容弘和慎芙茹,除了姜软玉以外,其他在场之人都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婚事很快便要不作数了。
所以五皇子问出这一声后,姜软玉下意识地便朝对面的容弘和慎芙茹望去。
她果然在容弘和慎芙茹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即将成亲的默契和喜悦,慎芙茹眼里只有极力隐藏的酸楚失落,而容弘绝情却不外露。
“臣谢过五殿下和五皇子妃的费心安排。”傅子晋的声音在姜软玉身旁响起。
傅子晋起身,双手举着酒杯朝上首处的五皇子夫妇敬酒,然后仰头一饮而下。
姜软玉和慎芙茹也不得不依次起身敬酒客套。
唯独容弘,从头到尾都未有任何表示,他仅端坐于位子上,手中无聊地把玩着酒杯。
五皇子看向容弘的眼神缓缓渗出几分冷意,倒是二皇子,脸上显现出几分容弘帮他出了一口恶意的快意感。
安思胤却盯着容弘面露疑色。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下人们鱼贯而入,每人手中端着一道新菜,是清蒸烧红大螃蟹。
姜软玉面前几上放着的那只螃蟹,她动都未动,傅子晋见了,忍不住问她:“你不喜食蟹?”
姜软玉摇头:“剥蟹太过麻烦,便懒得吃了。”她说着往嘴里夹了一箸青菜,咀嚼起来。
傅子晋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他伸手端过姜软玉几上的装蟹玉盘,开始兀自拆蟹并从中挑拣出蟹肉,后另置他盘。
坐在对面的慎芙茹看着傅子晋细心帮姜软玉拆蟹的动作,微微一愣,她随即垂下头,看向自己玉盘中红通通的大螃蟹,有些出神。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端走她面前装蟹的盘子,慎芙茹诧异看去,只见容弘也帮她拆起蟹壳、挑拣起蟹肉来。
“翁主常年生活在幽州,应是甚少食用洛阳人所喜的蟹吧,怕翁主不习惯拆蟹,我便自荐帮您拆蟹。”容弘主动解释他这一举动。
慎芙茹刚亮起的眼神再次黯然下去:“你不用如此。”她口气里带着几分赌气和委屈。
容弘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问道:“我与翁主虽已作不成夫妻,可至少还算朋友吧?”
慎芙茹也望进容弘的眼,她想质问容弘这算什么,可到底是说不出口。
因为她还不想放弃。
如果还是朋友的话,那起码还能借此身份继续相处着,不至于彼此走入陌路,那么,若是就此重新来过,是不是她就还有机会?
慎芙茹边这般想着边回道:“算。”
容弘点了点头,继续手中拆蟹的动作。
他俨然未注意到,边吃着傅子晋剥好的蟹肉的姜软玉,边正将余光缓缓朝对面的他们投过来。
而姜软玉却也未曾察觉,坐在她身旁的傅子晋,原本想要看她吃下他亲手剥落的蟹肉的满载希冀的欢愉心情,这一刻正在急速下坠。
姜软玉正沉浸在蟹肉的美味里,突然头顶上方响起五皇子妃的声音:“软玉。”
她连忙停下动作,起身朝五皇子妃行礼。
五皇子妃虚扶她起来,然后让小黄门将一盘新的大螃蟹放在姜软玉的面前:“这蟹性寒凉,我如今有了身孕,不敢食用,便把我这份让给你。”
姜软玉道谢应下,与五皇子妃相视而笑,随后五皇子妃便转身朝五皇子身边走去。
只是刚走一半,五皇子妃脚下却突然一崴,她一声惊呼,整个人便朝地上跌去。
随侍五皇子妃的小黄门此刻隔着她有几步,一见这情形,连忙冲上前相扶,岂料离得更近些的二皇子已先一步将五皇子妃的腰一把搂住。
事急从权,本也没那闲功夫考虑避嫌这件事,但这兄弟和弟媳当众搂搂抱抱,五皇子自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膈应。
其他人也当场变了脸色。
前方的五皇子霍然起身,快步走到他们跟前,还不待五皇子妃站稳,就已使劲一把将五皇子妃拉拽到他自己面前,隔在她与二皇子之间。
“带五皇子妃回位子上去!“五皇子脸色不好地对才跟上来的小黄门吩咐道。
小黄门胆战心惊,连忙应是,搀扶着五皇子妃走回位子上去。
五皇子和二皇子站立原地,两人冷眼互盯着彼此片刻,五皇子一甩衣袖,转身走回位子上去。
二皇子边坐稳,就听前方五皇子问对他道:“我与阿阮的这个孩子将来生下来,该叫二哥一声皇叔父吧?说起来我们能有今日,还多亏了当初二哥割爱想让。”笑容重新浮上五皇子的脸,却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当初萧阮是如何嫁给五皇子的,在场的众人都再清楚不过,五皇子这句话,根本是在有意炫耀挑衅,还有羞辱。
二皇子放在案几下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带着轻颤。
紧挨着二皇子坐的安思胤将二皇子的异状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向前方正拿一巾帕当众动作亲昵的给五皇子妃擦嘴的五皇子,眼中闪过一道思索之色。
“将来皇孙出生后,怕是不容易过皇后娘娘的手了。”傅子晋这时突然搭腔。
姜软玉喝酒的动作一顿,她诧异地看向傅子晋。
眼下二皇子正在气头上,傅子晋却这般暗讽皇后的疯病好不了,将来近不得皇孙,不是明摆着火上浇油吗?
他可不是会无故多嘴之人。
今日这是怎么了?
姜软玉不由瞅向二皇子,她已经看到二皇子身上的怒气有即将发作的前兆。
“就算过不了皇后娘娘的手,可皇孙长大了还是得叫她一声皇祖母,这皇祖母就是皇祖母,不管过去多少年,怎么着也轮不到其他人被皇孙这么叫,您们说是吧,五殿下、傅左都候?”开口之人是慎芙茹,她这是在反唇相讥。
傅子晋拿皇后的疯病来说事,那慎芙茹索性就借力打力。
五皇子的生母、傅子晋的胞姐傅贵人觊觎皇后之位,先前联合傅子晋逼疯皇后,想要鸠占鹊巢,反客为主,这笔账还没算清呢,他们倒好,现在竟还有脸提起。
寻常百姓家有妻有妾,皇家亦是如此。
皇后再怎么疯癫那也是正妻,在无大过错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皇帝废除的,傅贵人妄想取代皇后,根本不可能。
妾终究是妾!
慎芙茹觉得二皇子和傅子晋这一帮人着实是有些欺人太甚,她美目圆瞪,带着几分怒气,冷冷盯着对面的傅子晋。
火药味逐渐浓起来,姜软玉隐隐嗅出一股不太寻常的气味。
五皇子突然发出一声伤感的沉叹:“席安出事,母后伤心过度,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不管是身为兄长还是儿子,我皆也深感难过。”
五皇子这一句话,就把傅子晋和傅贵人联手害皇后发失心疯的事情抹去,将皇后发疯的原因栽到席安之死上。
二皇子一派的人只觉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而身处五皇子阵营的姜软玉,其实也是这种感觉。
只听五皇子这时又道:“不过说起来,这也是席安咎由自取,她还在时,便整日的不让母后省心,如今就连去了也……”
二皇子兀自发出一声讥讽冷笑:“就连席安的死因,五弟今日莫不是也要栽诬到她自己身上?让席安致死的那根鞭子,难道是席安自己的不成?”
他说完,一双狠目便瞬时瞪向姜软玉。
“二殿下此言差矣,那害死席安公主的凶手早已伏法,二殿下不去追求管教凶手不严的主子,却来这里怪无辜被卷入的软玉,是为偏私了。”傅子晋此言,让慎芙茹脸色顿时一僵。
“伏法?”二皇子终于坐不住了,他猛然起身,怒气冲天地伸手直指傅子晋,质问他道:“你与你那贵人姐姐姐皆是害我母后患失心疯的凶手,你们可有伏法?”
傅子晋身形未动,丝毫未被二皇子的气势吓住,他摇晃着酒杯,淡淡道:“贵人娘娘若真是二殿下口中的凶手,此刻怎的还能安然无恙地呆在陛下身边,还随行陛下前往行宫小玩,你当陛下是什么?”
他抬头看向对面因怒气而脸色涨得微红的二皇子,眼神讳莫如深,继续道:“二殿下,说话需讲究真凭实据,否则便是恶意构陷,慎言!”
二皇子怒不可遏,还要再说,一直沉默的安思胤终于出声:“二殿下!”他轻唤一声二皇子,二皇子当即一愣。
房间内所有人都看向安思胤。
安思胤将手中筷箸放在案几上,起身朝二皇子揖手,道:“今日是五皇子妃喜孕皇子的大喜日子,既是喜事,便说些让人欢喜之事为好。”
“说得没错。”姜软玉突然也开口帮腔圆场,再这么剑拔弩张下去,最后两边都不好收场了。
更何况,她认为五皇子和傅子晋他们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无需再继续闹大下去。
姜软玉端起一杯酒,看向五皇子和五皇子妃,笑眯眯道:“不如我们轮番来各敬一杯给五殿下和五皇子妃吧,也好全了您二位今夜特设宴会招待我们的一番美意。”
姜软玉说完,便很是豪爽的先干为敬,随后还亮出杯底给在座各位看。
安思胤朝姜软玉投来感激的一笑,姜软玉冲他极轻微的点头示意。
容弘坐在她对面,将她与安思胤的互动全看在眼里,他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摇晃着手里的杯盏,不知在想什么。
娇笑声乍起,傅婉之以帕掩嘴,眉梢带笑,众人的目光瞬时皆被她的笑声引来。
傅婉之见此,面上不由一讪,尴尬道:“小女失礼了。”
“妹妹在笑什么?”傅良知道傅婉之这一笑是故意为之,便顺水推舟地帮她一把。
“我方才见安大人和姜小姐一人一句,配合十足默契,不由羡慕他二人的感情着实是好。”傅婉之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飘向傅子晋的脸上,在上面停顿了片刻,随即移开。
傅婉之将掩面的帕子放下,如兰软音继续发出:“那日我与扶远翁主曾在云水阁偶遇安大人帮姜小姐给姜夫人买料子,当时就曾有此感慨,今日见了,更觉如此。”
傅子晋、姜软玉、安思胤三人的脸色都不好起来,其他人也都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容弘只捏着酒杯,静默不语。
傅婉之见此,故作一副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模样,惊呼道:“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我并非那个意思。”
五皇子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傅婉之:“傅小姐素来温婉娴静,德行举止更是得体恰当,今日倒是罕见的快人快语。”
傅婉之笑意一滞,低下头去。
五皇子妃不再搭理她,转头看向姜软玉:“方才傅小姐提起云水阁,我听说云水阁卖出的夏季料子,质轻如蝉羽,薄而不透,挡日头甚好,穿在身上还有自送凉风之感,就算跟宫里各州郡和域外进贡上来的那些名贵布料相比,也不逞多让。”
口气比起刚才对傅婉之时,明显亲近许多。
姜软玉很是配合地应了她一声。
只听五皇子妃又道:“我倒不知道扶远翁主与傅小姐关系这般好,还相约一起看料子。”她边说边看向慎芙茹,“不如何时也叫上我与软玉,我们四人同行,一起再前往云水阁可好?”
慎芙茹起身,行礼回道:“五皇子妃若想去,随时唤我即可,不过,那日我与傅小姐在云水阁也是偶然遇见,并非提前相约。”
五皇子妃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原来如此,那便说定了。”
姜软玉看出来了,五皇子妃是想试探傅婉之和慎芙茹的关系,从而确定傅婉之刚才主动挑事,是否也有慎芙茹的参与。
但慎芙茹的这个回答,明显是在跟傅婉之划清界限,表明她并未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