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软玉见安思胤手中握着一卷华严经,马车里还隐隐散发出佛香气,不由道:“安公子刚从寺里礼佛回来?”
安思胤似是被这句话逗笑了:“礼佛不一定非要去寺里,不过我今日的确去了一趟清远寺。”他打量了下姜软玉,“你一个人?”
姜软玉摇头:“还有其他人,刚才走散了,我正要去寻他们。”
安思胤点了点头。
一名小童从安思胤马车前跑过,手里提着的鱼儿灯在提绳上一荡一荡的,有些许生动。
安思胤看了眼那灯,思索片刻后,便从马车上走下来。
今日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银灰色松鹤纹道袍,束发簪沉香木钗,右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浑身散发着能凝神静气的淡淡佛香气,面容沉静平和,让人一看,心中的浮躁之气便消退不少。
姜软玉不由对他更生出几分亲近,脚下的步子不自觉间已朝安思胤挪近了几分,旋即开始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气息来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原本还站开几步距离的两人顿时挨近,姜软玉一张认真注视安思胤的脸上透着虔诚和渴望,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安思胤因这突然的变故,有一刹那的愕然,但随即他眼中缓缓流出一抹浅淡的欣喜和温柔。
他并未因姜软玉的靠近而有半分不适,也未避嫌往后退开,只是任由着姜软玉靠他如此之近。
安思胤注意到不远处卖鱼儿灯的摊贩,他当即道:“你等我一下。”说完便朝那摊贩行去。
随行的小厮连忙跟上去,留姜软玉一人在马车旁。
佛香的气息骤然从身侧撤走,姜软玉醒了几分神。
安思胤很快就提着一盏鱼儿灯走了回来,他将灯盏递给姜软玉,温雅一笑道:“给你。”
姜软玉看着安思胤手中的鱼儿灯,面露诧异。
安思胤将鱼儿灯塞到她手中,在她还未回过神来时,已坐上马车,命马车夫驾车离去。
道路依然拥堵成灾,周围人影憧憧,过往之客面目匆匆皆恍惚。
喧声嚷,华灯上,灯火又映红谁家女郎?
姜软玉就这么站在路中央,手提着鱼儿灯,一时不知该去到何处,道路两侧,一左一右,分别静立着刚寻过来的傅子晋和容弘。
傅子晋手里提着新买的一盏兔子灯。
容弘虽未提灯,袖中却藏有一小物件,是他刚经过一摊铺时,临时起意买的,他觉得此物给姜软玉正好。
但两人此刻都盯着姜软玉手中的鱼儿灯看。
“软玉!”萧阮在前方招手唤姜软玉。
姜软玉面上一喜,提着鱼儿灯,飞快跑过去。
容弘和傅子晋缓缓走到路中间,两人同时站定。
傅子晋先开口:“姜大人前几日告诉我,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会将那名买回府中不久的美少年赶出了府。”
容弘脸色微愕。
傅子晋捕捉到他的表情,又道:“不如让我们来看看,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再说姜软玉和萧阮,两人已经重新走到一起,萧阮正询问着姜软玉手中的鱼儿灯,席安和傅婉之两个讨厌鬼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
傅婉之一来,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姜软玉手上的鱼儿灯。
席安则更直接些,她当场指着那鱼儿灯,质问姜软玉是从哪里得来的。
姜软玉打量着她手上提的那盏容弘早些时候买给她的兔子灯,冷笑道:“总之不是你那位容大人买的。”
席安不信,却也没再继续纠缠。
傅婉之和席安各自手上的灯盏,在姜软玉眼前晃来晃去,姜软玉越看越觉得还是席安手里那盏兔子灯更碍眼。
她眼中狡黠一闪,当即身子一斜,直挺挺地就朝席安身上歪去。
席安一个不察,姜软玉一只手很是做作地高高一扬,刚好打中席安手中的兔子灯,席安手没拿稳,兔子灯登时被打飞在地上。
身子已歪倒一半的姜软玉顺势跌落在刚坠地的兔子灯上面,“啪嗒”一声碎裂响,兔子灯已在姜软玉身下被压碎成一滩渣。
席安脸色突变,上前怒道:“姜软玉!你竟敢故意弄坏本公主的兔子灯!赔我!”
姜软玉仍坐在地上未起,她一脸无赖相,仰头看席安,一副“看不惯我就来咬我”的模样。
站在不远处的容弘和傅子晋,并排而立,两人望着正在对峙的两名少女,神色各异。
容弘的嘴角微微上翘而起,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他宣告胜利般的眼神看向身侧的傅子晋,悠然开口道:“傅二公子,你输了。”
街道又恢复成最初的喧闹喜气,方才因官兵到来而染上的一层萧杀之气已尽数消弭。
姜软玉离开萧阮几步,正在路边一处买冰糖葫芦串,身旁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在姜软玉伸手去接那小贩手中的葫芦串时,先一步一把将姜软玉拖拉着拽进了一个黑巷子中。
姜软玉右手飞触到腰间的蟒鞭上,却被一只透着冰凉的双手按压住:“是我。”容弘轻启唇齿,低声道。
梅香袭鼻而来。
姜软玉放在腰间的手一僵。
她跟着就要挣扎。
黑暗中,对方的力气很大,大到姜软玉像只膳房里被菜刀按在菜板上的鱼,根本动弹不得。
“原来这才是你避开我的真正原因。”容弘的声音又起,言语间透着一丝极淡的愉悦,“姜大小姐,你喜欢上我了。”
姜软玉心头猛地打颤。
他是如何发现的?!
“你在胡说什么!”姜软玉决定嘴硬。
“ 你心心念念待嫁的那位傅二公子已经告诉我了,”容弘染了梅香的气息,扑到姜软玉的脸上,“因为我,你好色的毛病,没了。”
姜软玉脑子一嗡:“子晋他怎么会……”
难道是父亲告诉他的?
姜软玉暗恼自己没有提前告诉姜淮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可那又如何?”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继续强撑下去,“我不会为了你舍弃跟子晋的婚事,你也休要因此来纠缠我。”
容弘发出讥讽一笑。
姜软玉不由羞恼:“你笑什么?”
“我笑你根本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
容弘一只手抚摸上姜软玉的脸,姜软玉身子立刻朝旁边一躲,避开了他。
容弘的手停在半空须臾,轻轻放下,他缓声道:“傅子晋也已经发现了,就在刚才。”
“你躲不掉了,姜大小姐。”他又道。
接踵而至的连番冲击,反倒让姜软玉逐渐平静下来。
两人之间沉寂一阵后,姜软玉出声道:“我还是要嫁给子晋。”
身旁的少年半晌不说话。
“为何你如此执着于跟傅子晋的婚事?”容弘终于道,他听上去有些困惑不解。
姜软玉咬了下唇,反问道:“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已经完全倒向二皇子那边了吧?将来两位皇子不可避免的会有一场储位之争,你跟我,跟姜家必定会势不两立。”
“所以呢?”
“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
容弘似乎是很仔细地想了想。
然后,他认真回道:“好像的确如此。”
禁锢住她的行动的那双手终于缓缓卸下,姜软玉松下一口气,她心想着,这样就好,也算彻底断了彼此的念想。
可明明事事已如她愿,为何她的心里还是像有一阵寒风刮过,冰凌般刀刀刺割得她心底生出阵阵钝疼?
深夜,容弘回到容府,商鱼忙着让下人立刻备沐浴用水,容弘则坐在案几前用一方巾帕擦拭手中的一块玉。
这块玉正是姜软玉曾送给容弘的那块缠枝纹墨玉挂坠。
商鱼走进来,躬身问容弘道:“小公子,您是要现在沐浴还是再等一会儿?”
容弘继续着手上的擦拭动作,也不看商鱼:“小鱼儿,你说这玉擦的次数多了,是不是就成习惯了?”
商鱼看了一眼容弘手中那块被他每日擦拭,都亮得泛光的挂坠,答道:“小公子最近的确擦得勤快。”
“是啊,哪天若是上面沾染了一丝灰尘,便忍不住出手擦上一擦。”容弘说到这里,终是停下动作。
随即又摇了摇头,似自言自语道:“这个习惯,可不好。”
同样回到姜府不久的姜软玉,刚泡了玫瑰花瓣浴出来,怀安在屏风外帮她收拣衣物,准备拿出去交给洗衣房的人。
突然,怀安发出一声“咦”的奇怪声。
姜软玉穿着一身绯红的亵衣,绕过屏风走出去:“怎么了?”
怀安将手里的一块香膏子递到姜软玉面前:“主子,您自个儿在灯会上买的?”
姜软玉摇头。
怀安抖了抖他手中的衣物:“可这是从您灯会上穿的这件衣服的袖口里搜出来的。”
姜软玉一愣,从怀安手中接过那香膏子一阵看,见其膏体细腻润泽,似是品质不错,姜软玉忍不住用一根手指指腹挑起一小块,在指尖抹开成薄薄一层,放到鼻间嗅了嗅,竟是清淡的梅花香。
姜软玉瞬间反应过来这香膏子是哪里来的了。
她捏在手里,理智告诉她必须立刻将这玩意儿扔回给怀安。
姜软玉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哦,我记错了,这是阿阮买给我的,便放在我房中吧。”
怀安不疑有他,继续收拣着姜软玉脏了的衣物。
姜软玉做贼心虚般地快步挪到床边,将那块香膏子飞快地一把塞到枕头下藏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到底是何意,一通做完后,只觉自己今夜出这一趟门,算是彻底晚节不保了。
自灯会后,姜软玉继续呆在朱幽院里,一步也没迈出院门,夏氏见此,便特地进宫求了傅贵人从宫中派来两名教习宫女,前来姜府教导姜软玉的闺中礼仪。
最近姜淮归府的时辰越来越晚,而且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回来,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愁苦。
因为姜淮经常整日不在府中,夏氏闲得无聊,有事没事便跑来朱幽院查看姜软玉被教习的进度和成果。
但近几日,每次夏氏来,总是暗地里叹气,脸上布忧带愁,姜软玉都无意间瞅见了好几次。
终于有一天,在两位教习宫女离开后,姜软玉特地留夏氏在朱幽院用晚膳,便问她近日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氏起初不说,还拿姜软玉年纪小来搪塞她,姜软玉却拿自己夏允的身份来说服夏氏。
夏氏犹豫了一阵,终是打开了话匣子,将姜淮在朝堂上遇到的麻烦事说了出来:“二皇子和安家一口咬定北平王率部分诸侯王私屯铁石妄图起兵造反,你父亲还被诬告有包庇隐瞒之罪。”
姜软玉一脸震惊:“父亲为何会得了个包庇隐瞒的罪过?”
夏氏面含愠色地陈诉,眼里满是委屈和不甘:“因为北平王先前大量收购铁石私造兵器,导致各州郡县铁价上涨,但你父亲没有及时将此事禀上,所以才……”
说到这里,夏氏已有些哽咽。
“你父亲如何会做那般事?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姜软玉眉头紧皱起来。
她想起灯会那夜,有官兵出行,调查铁器被盗,还听到了有百姓当时谈及铁矿供应稀缺导致铁价上涨的事情。
如此看来,铁价开始上涨,应是早在那之前就开始了。
沉思片刻后,她问道:“父亲在发现铁价上涨后,为何没有查出北平王他们大量私购铁石?”
夏氏摇头:“他当时查下来,购买铁石的商户或私人都是分散的小户,根本不是现在查出来的北平王等人大量私购。”
“那就是有人暗中操作,先掩人耳目地用小散户购入铁石,然后再将他们的采购量合而为一,栽赃给北平王他们。”姜软玉肯定道。
夏氏皱眉:“我先前也是这般猜测的,还告诉过老爷,可老爷说那笔采购铁石的银钱来源的的确确是从北平王府上账目上划出去的。”
“不过,就算如此,将小户合而为一的手法,怎么看都的确有栽赃之嫌,也正因为如此,傅相才能在朝堂上一直坚称北平王私购大量铁石一案有疑点,也才使你父亲至今还安然无恙。”
说到这里,夏氏脸上又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她看向姜软玉,又道:“软玉,等这件事过了,你定要好好去傅府感谢傅相和子晋一番,可晓得了?”
姜软玉敷衍着应是,心里还在想北平王的事情,突然她脑中浮现出另一个猜想,便对夏氏道:“母亲,你说北平王会不会是真的想联合那些诸侯王篡权夺位?”
夏氏闻言,吓得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捂紧姜软玉的嘴巴:“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从咱们姜府传出去,那皇上还不当场给你父亲治个明知故犯,协助谋逆的死罪!”
送走夏氏后,姜软玉继续分析北平王谋逆之事,可如何想,都想不出一点头绪来。
次日,姜软玉想出府亲自去进一步暗中调查此案,她刚换上一身衣裳,就见怀安行色慌张的冲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先前那名被咱们送出府的那个小郎君死了!”
姜软玉脸色微变:“怎么死的?”
“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僵死在家宅的床上了,胸口上正中一刀,满床单的血。”怀安有些心有余悸。
他接着又赶紧道:“还有一事!主子您还记得那小郎君来咱们府上当晚,您曾问过他一些问题?”
姜软玉自是记得,她点了点头。
“您当时问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他当时回答的是什么?”
姜软玉回忆道:“他说是……”
“矿难!”此二字一出,姜软玉表情突然凝滞。
电光石火间,她内心飞快迸生出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
“这小郎君的死,定会因为我牵扯到姜府头上!还有我父亲!”姜软玉一声疾呼,神色惊慌,“快,立刻带我去他住的宅子!”
怀安被姜软玉的模样吓得一抖,连忙跟姜软玉出府,可刚走几步,走在前面的姜软玉却猝然刹住脚。
“我现在不能出门……”姜软玉面色紧绷地深思道。
现在父亲已被皇上怀疑勾结北平王造反一案,自己先前收的少年好巧不巧地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若是外面的人知道了,会如何想自己?又如何想父亲?
她现在出去,是在火上浇油,根本无益于现状。
姜软玉果断对怀安吩咐道:“你出去打探下,外面是怎么一番情形,然后速来报我。”
怀安连忙应是,风一阵地就卷出院外。
姜软玉一阵心惊肉跳,觉得有人在故意针对姜家。
到底是谁?
二皇子和安家一党定有参与。
除了他们,还有谁想让她父亲死?
此人利用她来连累她的父亲。
姜软玉混沌的思绪里突然一道明光乍现。
利用她!
“是容弘!”姜软玉气得一拳砸在床榻上。
那日,她在街头遇上那名美少年时,正当被容弘穷追不舍之际。
是容弘故意设计让她将那少年带回府中,然后又……杀了那少年,再借用她与那少年曾有过的关联,再牵扯到她父亲的头上!
定是这样!
那少年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是什么?
姜软玉在屋子里急躁地走来走去,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着。
院门外,怀安疾跑进来,不小心撞上了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主子!现在满洛阳城的人都在骂您跟老爷,很多读书人还纷纷上街,他们集齐了上千人之名的陈情书,请求皇上彻查幽州矿难被隐瞒一事,还要问责老爷一直纵容您抢掳少男无数,还有您坑害那身死小郎君之罪!”
姜软玉猛然回头,吃惊道:“我何时坑害过那小郎君?”
怀安一张脸比哭还难看:“那小郎君死的时候,尸体旁放着一页亲手写的血书,满篇都是痛诉您……始乱终弃。”
姜软玉怒极反笑:“好,很好,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口锅扣下来,人死无对证,我就算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还有一事。”怀安很是忐忑。
姜软玉紧张地看向他。
怀安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我回来的时候,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老爷因为北平王的事已经被皇上下令收押入狱了,二皇子负责主审此案,但不知真假……”
姜软玉险些没站稳。
她真的害了父亲!
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那名被“自杀”的少年在这一环扣一环的精巧棋局里发挥的真正作用了。
原本有五皇子和傅蔺一党在中间挡着,皇上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无法拿姜淮如何,可如今那少年之死,瞬间将姜淮推到了风口浪尖,民愤之下,再缉拿姜淮,五皇子和傅蔺他们便不能再说什么了。
搞不好,正骑虎难下的皇上,也在正等这股东风。
如今东风来了,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柿子专挑软的捏,五皇子和傅蔺一党里,她父亲何尝不就是那颗软柿子,皇帝不敢妄动其他人,便拿她父亲下手。
估计,容弘和二皇子他们也是摸透了圣意,才会如此一番排布,将她算计进去,从而拉她父亲下马。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尽管自己是被算计的那个人,但姜软玉还是不得不叹服二皇子和容弘他们的心机。
主院突然传来消息,说夏氏得知姜淮被下了大狱,当场昏倒了。
姜软玉急匆匆地又带着怀安朝主院奔去。
晚些时候,亲自服侍夏氏上床安寝后的姜软玉,立刻带着怀安出府,前往傅府寻傅子晋。
看门的守卫似是知道姜软玉要来,她的马车刚停下,对方就迎上来,恭敬道:“姜小姐,我们家公子等您好久了。”
姜软玉被那名守卫直接带去了傅子晋所居院落的书房中。
静坐在书房里候着姜软玉前来寻他的傅子晋,原本以为姜软玉定会美人泣泪,他还得先言语安慰一番。
却不料,姜软玉进屋后,他朝她看去的第一眼,却见她眉目间虽锁有愁容,但丝毫不见半分怜态,反而浑身透着一股倔强与不屈。
傅子晋眼中闪过一道诧异,然后迅速掩去情绪,起身迎上前:“你没事吧?”
姜软玉摇头,直入正题道:“你既然知晓我会来,那你定知道救我父亲的法子?”
傅子晋没想到她如此干脆果决,沉默一瞬,他伸手邀姜软玉上座,自己也回到位子上,道:“是。”
姜软玉面上一喜。
“在说出救伯父的方法之前,我需先告诉你一事。”
姜软玉:“愿闻其详。”
“你可知那笔从北平王府账目上支出的私买大量铁石的银钱,北平王事先并不知情,他是返回北平王府后才知晓的。
姜软玉闻言,欣喜不已:“这么说来,北平王果然是被冤枉的!”
“不错,代替北平王走那笔账的是他府中的管家,管家趁北平王不在,便擅自做了主,朝廷后面派人去查过此人,但是那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姜软玉一愣,又是死无对证。
傅子晋又道:“可即便如此,伯父现在依然很危险。”
姜软玉没有立刻回话,她在认真思索傅子晋说的这些话里的意思,
傅子晋以为她没听明白,刚要开口跟她解释,姜软玉却在这时道:“因为皇上还是不相信北平王,又或者,他就算相信,但还是对北平王党羽忌惮不已。
“所以,现在必须要找出,或者说制造出另一个让皇上彻底打消对北平王忌惮的东西,只有这样,被北平王一案牵连的父亲才有一线生机。”
姜软玉说到这里时,傅子晋看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因为姜软玉刚才所说的,与他想要接下来告诉她的,竟一字不差。
没想到她竟然都不用自己提醒,便已彻底猜透他的打算。
就算是一个长期浸泡在权谋之术里的人,要像她方才那般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摸透别人的想法,都是极其不容易的。
姜软玉一个女子却做到了。
容弘是不是早就发现姜软玉有此非凡谋略,不是普通女子,所以才会一直这般对她穷追不舍?
才想要谋软玉?
“我说的可对,子晋?”姜软玉的询问声突然打断傅子晋的走神。
傅子晋连忙回道:“你说的与我想的,不谋而合。”
姜软玉微松了口气:“那么接下来我能做什么?”
傅子晋顿了顿,沉声道:“你可知道前朝大胤。”
姜软玉若有所思:“在涿县那次论道茶会上,我听说过一些有关大胤的事情。”
“你可知相较于北平王谋反,皇上更忌讳的是什么?”
傅子晋既然有此一问,姜软玉大概已猜到了答案:“大胤?”
“正是!大胤当年繁荣昌盛,掌政的皇帝又是极为难得的仁义之君,深得官民的爱戴,虽成王败寇,最终大胤陨落,可像大胤皇帝这样深受世间崇拜,被官民供若神明的圣上,试问天下间那个君王不艳羡,不嫉妒?
“这也是为何即便大胤已灭亡多年,仍有不少人想要灭慎复胤。”傅子晋说出最后这句大忌之言时,声音刻意降低了许多。
“上次我可是……”姜软玉想起上次她以夏允的身份公然在众名士面前高谈阔论前朝大胤之事,突然心有余悸。
原来自己竟毫无知觉地触了皇上的逆鳞,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几十个脑袋都不够被砍……
傅子晋看到姜软玉脸上后怕的神情,才猜测到了几分她现在心中所想,不由一笑,难得地有了一点心情打趣她道:“你最好一辈子死守住你就是夏允这个秘密,不然日后恐怕皇上会随时要了你的脑袋。”
姜软玉面上一讪:“多谢提醒。”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傅子晋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所以我们要将二皇子与大胤联系起来,便可让皇上打消对北平王的忌惮。”
“二皇子?”
傅子晋神色一肃:“此次北平王突然离开幽州,便是二皇子施计将他引走的。”
姜软玉眼神一亮:“那我们便可以说,二皇子和前朝大胤的人相互勾结,共同设计将北平王引走!”
傅子晋的眼神也大亮起来:“正是!而那与二皇子勾结的大胤人,可以说是先帝亲封的几位诸侯。”
姜软玉觉得此计甚好:“如果皇上知道二皇子和大胤各诸侯搅合在一起,以他对大胤的忌惮,立刻便会误以为二皇子和大胤各诸侯是在暗中结党营私,联手起来对付北平王和大慎其他各诸侯王,这个时候,皇上自然是帮亲不帮理,怎么着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族来诛杀自己的亲族啊!”
“没错!”傅子晋忍不住连连点头,“不过,二皇子与大胤各诸侯的确是暗中在结党营私,这点并非捏造,我们现在刚好可以借此事,将这个秘密抖露给皇上。”
姜软玉刚扬起的嘴角蓦地垂下,她吃惊地看着傅子晋。
傅子晋眸色转深,又道:“在他们之间牵线搭桥的那个人,是容弘。”
姜软玉一脸的不可置信。
傅子晋继续道:“不过此次二皇子设计将北平王引出幽州,与那些前朝诸侯们倒的确没什么关系,不过,他们既然已经勾结到一起了,我们要从中制造出一些假线索来,便容易得多。”
姜软玉的思绪才从刚才听到的有关容弘的消息里抽离出来,她几乎没怎么听傅子晋之后说的话,只问他道:“那我能做什么?”
傅子晋眼光微闪。
终于说到今日谈话的重中之重。
他顿了顿,沉声道:“若你能诉诸你夏允的身份,将二皇子与大胤各诸侯联手引北平王出幽州之事宣扬出来。”
若是用夏允的身份说揭示出来,便会引天下读书人的附和,而读书人本就一直有崇尚前朝大胤的遗风,这样只会越发助长皇上对前朝大胤各诸侯的忌惮,从而也对他们更有利。
再则,上次夏允在涿县首次论道,不但树立了“直言”的论道风格,而且让傅家栽了个大跟头,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很容易就将夏允当作是反五皇子和傅蔺一党的人,如此一来,大家便会认为是二皇子和安家一党在背后指使夏允此番行事,那么就越发对他们有利。
姜软玉当即对傅子晋点头,应下了此事。
好在她的月事刚好就在这两日,应是能赶上救父亲一命的最后时机。
两人一拍即合后,姜软玉便告辞离开,回去准备变身夏允后该完成的事情。
傅子晋目送姜软玉的背影消失在房中,收回视线的他,在走回自己的位子时,目光又不由触及到姜软玉刚才前来喝茶的水杯。
水杯的杯口边缘上,有一圈淡淡的红色口脂印记,傅子晋看着那印记,一时有些恍神。
就在刚才与她商量救她父亲的办法时,他们默契十足,心意相通,无需任何提示,便能瞬间猜透对方的想法。
在那一刻,他突然对她生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今夜与她一番相谈甚欢过后,傅子晋觉得自己竟有些开始期待起与她一年后的婚事了。
一日后,洛阳城学子圈中,突然传出一则消息,夏允明日要在清远寺再次论道,邀众学子前往。
得知这一消息的学子们,争相恐后的纷纷前往。
虽然夏允与姜淮父女的关系颇深,但读书人却以一些说服自己或旁人的乱七八糟的各种理由,将他与后两者完全分而论之。
简而言之,众人皆认定一点,夏允是品行高洁的陶也大家的关门弟子,怎么可能与那姜氏父女同流合污。
不能仅因为夏允与后两者有血缘姻亲关系,就胡乱给夏允定罪,产生这种论调的人,定缺少明辨是非的能力,是为有辱斯文,甚是俗气!
夏允在论道上,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话术,循序渐进的从一场普通的论道逐渐转为对当下时政的讨论,就如上次在涿县那般,也算是夏允的活学活用。
他自然不能直接说出口二皇子和大胤前朝各诸侯勾结迫害北平王,她需抽丝剥茧,引导众学子们自己去好奇,去探究,然后去怀疑,去猜测,在经过一起层层推敲后,最终得出一个他想让大家得到的答案。
这场论道一结束,夏允就策马回到姜府,焦急地等待着皇宫里传出的下一个消息。
在艰难地等待了几个时辰后,没等来消息,却等回了一个人。
“爹!”
姜软玉惊喜万分,夏氏更是泪流满面,一家三口终于又得团聚。
姜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而这个活罪,便是失职之罪。
不过失职之罪,也可大可小。
读书人此次因那美少年之死,向皇帝闹得终究不过是姜淮对女儿姜软玉的纵容,还有对朝廷有意隐瞒矿难一事的愤怒。
而姜淮入狱的根本原因也是受北平王谋反所株连。
第一件事,姜淮真正需承担的罪责很小,而第二件事,既然北平王最终被皇帝判定为并未谋反,那姜淮的失职便成了小失职。
因此,姜淮只被罚了两年的俸禄,便再没有其他什么处罚了。
另一方面,因姜软玉曾收养的那名少年身死之故,而引出的矿难被朝廷有意隐瞒一事,最后也有了结果。
首先,矿难死去的旷工亲属自然是要一一安抚,以平民怨的。
其次,先说这傅蔺一党先前不光私下跟北平王一党做私铁生意,在明面上,傅蔺一党也是得了皇帝准许,控制着整个朝廷的铁产业的。
但这次事件后,因为傅蔺帮北平王隐瞒矿难一事,加之北平王谋逆风波,皇帝便默许二皇子一党插手铁矿生意,将原本属于北平王一党的那笔私铁生意不断稀释回收,最后完全被二皇子一党占为己有。
之后,二皇子一党继续吞吃五皇子一党在公铁生意上的份额,最终在铁矿生意的公私两条产业链,形成了二皇子一党和五皇子一党各占半壁江山的局面。
北平王一党在私铁生意上,已是被彻底踢出局,不但如此,北平王还因数番擅离封地,被皇帝下旨至死都不准再踏离幽州半步。
随着此番铁矿生意内部势力的变更,铁价开始回落,最后恢复成原价,一切因铁价引发的社会动荡自此平息下来。
风波过尽,二皇子满脸春风得意,出现在容府一小院中。
容弘与二皇子摆开一局棋对弈。
下了几个时辰,二皇子赢三局,输两局。
二皇子指着棋盘,口气揶揄地对容弘道:“若是表哥与我对弈,定会让我五局全赢,你倒一点都不客气。”
容弘边将棋子收入棋盒中,便笑着道:“臣已经让了二殿下三局了。”
二皇子无奈摇头,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最后化作一声畅快的笑:“罢了,念在你先前辛苦帮我从老五手中抢下一半铁矿生意的份上,今日我便饶了你。”
“如此,那就多谢二殿下了。”容弘笑着应道。
二皇子点了点头,笑容渐渐收起来:“说起上次的事,若不是那夏允突然杀出来,我们今日定不止于此吧。”
容弘收拣棋子的手一顿,随即又继续,他神色淡下来:“二殿下如果信任臣的话,不如将夏允此人交给臣来处理?”
二皇子目光殷切地看着容弘:“我自然信任你,夏允身后有陶也,不好对付,交给你反倒让我更放心。”
二皇子这时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放到容弘手边:“这张纸上,记录有分布在十三各州的部分商户,都是安家的人,先前你曾向那些大胤诸侯借银钱去大量购入铁石,如今可让那些诸侯从这些商户手中取回先前借出的银钱和利息。”
容弘看了眼那信纸,并不多言,只朝二皇子微俯身道:“多谢二殿下。”
二皇子犹豫之下,又道:“还有一事,我想提前知会你一声。”
容弘抬头,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二皇子便将他与皇上私下达成的一个秘约慎重地告知给了容弘:“你也知道父皇历来最是忌惮前朝大胤的那些诸侯,奈何不得不顾及民意,才放任他们存活至今,但有朝一日,不管是我还是老五得了皇位,这些人都是留不得的。”
容弘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二殿下便向皇上允诺,若有朝一日继承大统,定会将这些前朝大胤诸侯赶尽杀绝么?”
二皇子各置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间已微微收紧:“若我不这么做,父皇如何能放过我,又如何能放心将一半的铁矿生意交到我手里?”
容弘声音透出丝丝冷诮:“所以二殿下今日要借他们之力往上爬,等明日登高问鼎时,便无需再顾念昔日情分了。”
二皇子听出他的不满,不禁抬眸,蹙眉看容弘:“你在责备我太过冷血无情?”
容弘摇头,他看着前方一空处:“君王者,哪个不是踩着无数尸骨爬上去的,这点道理,臣还是懂的。”
二皇子放心下来:“你明白我的苦衷就好。”
二皇子很快便告辞离去,商鱼忍不住跳出来,满脸愤怒:“这个二皇子还真是卑鄙无耻,这还没登上皇位呢,就开始想着怎么将咱们除之而后快了!”
容弘眼神里透着丝丝凉意,他看着空荡荡一颗棋子都没有了的棋盘,清冷道:“不过互相利用罢了,你生那么大气做什么。”
“我看这个二皇子,还不如那五皇子呢,您看他刚才拿出这什么玩意儿!”
商鱼说着,一把将二皇子刚才放在容弘手边的信纸扔在地上,还狠狠踩上一脚:“他们安家的商户遍布十三州,当初却让你向各诸侯四处借银子,分明是不信任小公子您嘛!”
容弘视线飘向被商鱼踩在脚下的信纸,摇了摇头:“他不是不信任我,他是在考验我。”
“考验您?”
“看我是否能从大胤各诸侯那里借来银钱,若不能借来,那么他对我便不足以重用,若能借来,自是就此证明了我的能力,同时他也利用这银钱的借贷关系,将那些诸侯们彻底被捆绑至他的战车之上,也不得不投靠于他。”
“所以这借银子就相当于小公子您递给他的投名状?”
“差不多吧。”
商鱼依旧有些不满,他冷嘲道:“这下倒好,不光二皇子这边,就连五皇子那边也以为大胤诸侯们都投靠了二皇子。”
“的确是好。”容弘却很是满意,“如此一来,以后我再要与大胤各诸侯取得联系,便方便得多了。”
商鱼一听,觉得有理,这才又放心了些,但他一想到二皇子对大胤诸侯们先利用后斩草除根的心思,不由又担忧起来。
容弘的心思此时却已飘到了别处,他看着园中已开始复苏疯长起来的花草,突然问商鱼:“姜家小姐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姜软玉十四岁生辰的确近了。
因先前姜软玉从涿县回来后整日吵着要嫁给傅子晋,姜淮夫妇曾有过将姜软玉和傅子晋婚事提前的打算,但是经过姜淮入狱风波后,这个打算便被搁置了下来。
按照先前姜、傅两家商议,姜软玉十四岁生辰时,便先行定亲礼,待到一年后姜软玉的及笄之日时,行成婚礼。
所以这几日,傅家已经讨了姜软玉的八字去,待跟傅子晋的八字一合上,便开始准备彩礼。
到了姜软玉生辰当日,一大早,傅家就派了媒人上门来纳吉纳征,看着一箱接一箱的彩礼被抬进门来,姜淮老两口不知有多欢喜。
姜淮这会儿正跟夏氏一脸感慨地说着什么,突然一名小厮跑过来,焦急道:“老爷夫人,出岔子了,傅家送来的一对鸿雁死了。”
姜淮和夏氏闻言,当即脸色一变,两人连忙去瞧,果然看到刚才进门时还生龙活虎的一对鸿雁,这会儿已垂搭着下了脖子,阖眼死了。
鸿雁死了,这寓意可是不吉利啊!
姜淮老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没了主意。
傅家派来的人此时还没走,刚才亲眼目睹活生生的鸿雁一进姜府就咽气的一幕,他们哪敢随随便便就离开,此时个个正襟端立,面面相觑,等着看姜府人怎么收场。
又一名小厮突然来报,说有位大人专程登门为小姐送生辰贺礼来了。
姜软玉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姜府今日并未为她举办什么生辰宴,更是没告诉旁人,哪位大人会给姜软玉这么大面子,还亲自登门来送生辰贺礼。
姜淮和夏氏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却同时出现一个答案。
容弘。
姜淮眉头一皱,刚要下令让那小厮将其打发走,不想容弘已一身银白锦衣常服,俊美无俦地迈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手提锦盒的商鱼。
“司农大人,今日下官不请自来,还请司农大人莫怪。”容弘一脸轻风淡笑,朝姜淮行礼,让姜淮根本无法伸手打这笑脸人。
“听说今日是姜小姐生辰,下官特地托友人寻得一小物,权当生辰贺礼送给姜小姐”容弘边说边示意商鱼将锦盒盖揭开,并递呈到姜淮夫妇面前,“礼薄意真,还请司农大人莫要推辞。”
姜淮夫妇朝那锦盒中一望,竟是颗婴儿拳头大小,正散发着璀璨莹光的夜明珠,当真是稀世珍宝,恐怕就连宫中的皇帝皇后都没瞧见过。
姜淮夫妇两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夏氏连忙推辞:“这礼物太贵重了,使不得。”
姜淮也点头道:“容侍郎,此礼小女恐怕受不起,容侍郎还是请收回吧。”
商鱼在一旁瞧着,心道这大司农和其夫人倒还算识货,这颗夜明珠可是平阳侯的镇宅之宝,若不是小公子亲自开口,平阳侯怎会这般轻易割爱奉上。
容弘走近,将那颗夜明珠拿起来,放在手心,温润一笑道:“姜小姐既是掌上明珠,自需这明珠相配。”
掌上明珠,也要看是在谁的掌上。
姜软玉自然是他姜家的掌上明珠。
可容弘此时却将这颗夜明珠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他说的这句话便顿时多了几分轻佻暧昧之意。
姜淮面色一沉:“容侍郎自重!”
容弘笑容微收,将那颗夜明珠放回锦盒里,然后合上盖子,揖手躬身,神色一正,严肃道:“司农大人,下官今日来确有一求。”
他话音刚落,姜淮已抬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的动作已经很明显,不管容弘接下来说什么,他都不会应允。
姜淮冷声道:“鸿雁死了,再换一对便是,容侍郎请回吧。”
姜淮已是猜到,那一对鸿雁莫名其妙地突然死了,定与容弘有关。
容弘眉头微蹙,正待继续说话,厅堂一侧突然闪出一道红色身影,还不待容弘朝那方向看情,一根蟒鞭如蛇信子般已朝他猛地窜来。
容弘只觉腰上一紧,跟着身子便被腰上紧缠之物一带,整个人顿时双脚离地,凌空而起,被那条蟒鞭拉拽到了门口方向。
容弘刚在门口站稳身形,那道红影已瞬闪到他跟前,一只手紧揪住他的衣领子,将他直接拖拉出门。
还在屋内的商鱼正要上前,却见容弘暗中朝他使来一眼色,商鱼便未追过去。
转眼间,姜软玉已将容弘带到了屋外一处靠墙角,姜软玉手捏蟒鞭,拿柄端死命抵压在容弘的脖颈上,渗透着恨意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你竟还有胆来!容弘,今日我就要了你的命!”
姜软玉说着便要朝容弘脖子处下狠劲,容弘这时道:“你想要谋杀亲夫?”
姜软玉动作一滞,待反应过来容弘话中含意时,眼中的怒意更盛:“无耻之徒!”
她当下便要继续方才的动作,却听容弘又道:“收了我的定情信物,现在就要翻脸不承认了?”
姜软玉动作再次停顿下来:“什么信物?”她眼里看着都快要淬出冰刀子了,其中飞快闪过一道疑惑。
“香膏子。”容弘笑道,“莫不是被你吃了?”
姜软玉此时想起来了,可自她将那香膏子那日藏于枕下后,之后便全然忘了。
该死!
容弘将她自恼的神情看在眼里,又道:“你若继续这样欺负我,我便立刻大叫一声,告诉所有人,你我早已私相授受,定下私情,这样你跟傅子晋的婚事,便彻底没戏了。”
从刚才到现在,他始终都是这副不慌不乱的神情,仿佛他笃定了姜软玉不敢真对他做什么。
姜软玉依然不为所动,只是眼中的怒气和恨意越聚越多。
容弘微微动了下脖颈,姜软玉立刻加重抵压在上的力气,突然一声轻呼,无奈叹气道:“你再这般继续压下去,等会儿我还怎么出去见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姜小姐把我强拉到这里来,对我做了什么呢。”
“闭嘴!”姜软玉眼底的怒意徒增,“油嘴滑舌!死性不改!”
怒意已无法再装盛更多,逐渐转为阴郁之气,她死瞪着容弘半晌,终是松开手,口中却吐道:“卑鄙无耻!”
姜软玉说完,视线不禁朝他脖颈上瞟了一眼,果然看到刚才被她抵住的位置,硌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姜软玉神情微动。
被松开的容弘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收起来,看着眼前这张愈发明艳的脸,他目光幽幽地开口道:“你不是早就知晓我是卑鄙小人了吗?”
姜软玉眼中闪过一抹自嘲与哀伤:“以往每次你非伤及我与我真正在意之人,我总是对你抱有一丝侥幸,今日才看清,你当真是对我……无半分情意!”顿了顿,她才又道,“也当真是狠心冷血至极!”
容弘靠上身后的墙面,静静地看着她:“那夜灯会上,你自己也曾言,两位皇子之争,我们阵营不同,早晚有一日会到这步田地,既已明了,如今你又何必生气?”
“若非子晋帮我,若非我的男身侥幸成了陶也先生的徒弟,是不是你当日便已将我姜氏全家逼上绝路了?!”姜软玉怒目而视,质问道。
她因生怒而喘着粗气,胸脯上下起伏,容弘的余光飘过去,心神一触。
容弘不由诧异眼下这番情形,自己竟还有此心思,他不动声色地迅速收起心中刚漫开的杂念,沉着回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姜软玉怒气不减反增:“可你差点害死了我父亲!”
容弘看着她受伤的表情,突然问道:“ 你究竟生气我利用你伤害你爹和你这件事,还是生气我是因为对你不在意才会利用你伤害你?”
姜软玉表情微僵,随即却冷笑自嘲道:“不管是哪样,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若我谋得你,你便是我的人,我自不会再伤你,你今日心绪所忧所扰便不复存在。
“若我谋不得你……”
姜软玉抢道:“若你谋我不得,你是不是就要将我里里外外利用个干净,然后除之而后快?”
容弘没有立刻作答,他停顿了下。
也因为他的这一停顿,姜软玉只觉自己早已死去的心竟有一阵凉飕飕的剧烈下沉感和抽痛感。
容弘突然发出一声轻笑,轻声吐字道:“ 里里外外……”
他的目光带着轻佻之意,开始扫向姜软玉的胸口处,姜软玉原本泛苍白的脸上,顿时生出一抹羞怒的红云。
姜软玉再也忍不住,右手高居而起,一巴掌甩在容弘的脸上。
清脆响亮的一声耳光声,回荡在近旁,并延至周遭,让在数步开外走动的下人们惊得顿时四窜离开。
“够了,收起你这套总靠嬉皮笑脸来瞒混过关的拙劣把戏,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信你了!”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语调也不尖锐,容弘听入耳中,却只觉其如一把重锤般,狠狠地击中在自己的胸口。
容弘第一次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道,正狠戳得那处泛起微疼。
比脸上被她扇一巴掌的疼还要疼上许多。
姜软玉接着道:“你满口花言巧语,全是虚情假意,口蜜腹剑,巧言令色!
“生着一张美人皮四处招摇撞骗,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背地里心狠手辣,处处算计,步步为营,恨不得将所有挡你路者置于死地!
“就连一个对你毫无威胁,手无缚鸡之力,无辜的小郎君都不肯放过!你就是一朵淬了毒的食人花!”
姜软玉每说完一句话,容弘的表情就凉下去一寸。
“毫无威胁,手无缚鸡之力,无辜的小郎君?”容弘发出一声嗤笑,他目光猛地一沉,怒喝道,“不过我手里的一枚劣棋,也妄图爬上你的床,动那不该动的腌臜心思!他本就该死!何来无辜?!”
这是容弘第一次在姜软玉面前动怒。
素来谦谦君子,浅笑晏晏的温润清雅美少年,此刻竟勃然大怒。
姜软玉一时被震惊住,她的嘴巴张合了好几下,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半晌,姜软玉才试探着不确定问道:“你……在吃醋?”
容弘眼中飞闪而过一道狼狈之色,他别开眼,避开了姜软玉看过来的探究眼神。
他也是到刚才一刹那间才意识到这点的。
可他内心深处根本不想承认。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姜软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放过我吧,可好?”
“你我就此各自好自为之,可好?”她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