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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章节合并(3)

商鱼连忙回道:“小的这就去找尘鸳要来。”

不多时,尘鸳就带来了那块铁矿进来,容弘让所有人一一过目,然后沉着道:“那夜与侯爷碰到之前,我们刚巧在同一位置遇到了一个运送铁矿石的车队,他们好好的官道捷径不走,偏扰远路,专择僻路走,若我猜得没错,这支队伍多半跟傅蔺与那几名地方诸侯王暗中私贩铁的生意有关。”

渤海侯听到容弘说出私贩铁的生意,脸上不见半点惊讶:“原来主上您也知晓此事,不错,他们长年累月运送铁石便是走的这条过路行人甚少的僻道,这也是为何那夜微臣也从那条道而过的原因,微臣其实暗中也在调查此事,无奈力微权小,能查到的有用证据并无太多。”

容弘想起他们还在洛阳时,从那名小和尚口中掏出的能证明地方诸侯王与傅蔺勾结牟利的残页,便道:“我手中也有一些证据,但远远不够,现今我们只能合谋而为,循序推进此事。”

容弘犹豫了下,又问渤海侯道:“不知侯爷可有参与此事?”

渤海侯摇头,冷笑道:“若是我们这些曾因傅蔺而成为亡国之臣的人能从傅蔺的碗里分一杯羹,那他也就不是傅蔺了。”

随即他面露自嘲之色,无奈道:“当年慎国新朝开国皇帝为了安抚民心,稳定朝堂内外,便广施仁政,给我们这些大胤前朝旧臣一一封侯,可这封侯的背后,不过是为了做给那些怀念前朝的百姓看而已,可这看似风光的侯位背后,却不让我等参与任何政事,数年下来,一步步瓦解我们自身的斗志,也一步步瓦解我们在民间的声望,现在,若去民间走一遭,谁还知前朝大胤,只知今朝慎国矣。

渤海侯神色严肃起来:“再等几年,前朝连同着我们这些人彻底被百姓们遗忘之后,到那时候,慎国皇帝要弄死我们,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所以在那天到来以前,我么必须得自救。”

容弘看着手中的铁矿石,问道:“那侯爷对傅蔺和诸侯王之间的这笔交易,知道些什么呢?”

渤海侯揖手道:“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他便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给了容弘。

与傅蔺勾结私下贩私铁的数位诸侯王,主要分成两派,一派是傅蔺的党羽,而另一派则是以北平王为首的众诸侯王。

而像渤海侯这些封侯的前朝旧臣,则完全被排除在外。

北平王国在幽州,北平王此人极其务实,从不参与朝堂之争,只以利字为先,且他得利却不独享,喜惠利于他人,极擅收揽人心,长期下来,促其威望极高,周边甘心臣服于他的候和王众多,皆以他马首是瞻。

“北平王妃可是皇后和安郭吕的小妹?”容弘问道。

“正是,北平王虽然跟安家是姻亲,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与傅蔺之间的合作,毕竟嫁出去的女儿,终究不过是泼出去的水。”

接着渤海侯又回忆道:“我曾与北平王接触过一二,对其知之甚少,仅知他尤其宠爱其膝下一女,名为慎芙茹,因其生母是安家幺女,此女也深得安家和皇后的喜欢,小小年纪,便被慎国皇室亲封为翁主,还得了一小块封地,也在幽州地界。”

渤海侯说的这些事情,有些部分容弘是知晓的,双方的信息几乎一致。

听到渤海王提到北平王和翁主慎芙茹,商鱼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容弘。

但容弘并没有将自己认识慎芙茹,且关系还很暧昧一事告知渤海王。

双方说完话后,天色已泛黑,容弘却顾不上太多,决定立刻出发赶回涿县,在此处又耽搁了几日,容弘现在对涿县的局势,心中已有些没底。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渤海侯也不劝阻,当即安排人帮容弘打点好带上路的吃食、御寒衣物等必需品,与容弘告辞后,亲自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去。

数日后,容弘和商鱼带着暗卫抵达涿县,涿县一切事务皆安好,因萧河从中部署,并无人发现容弘消失数日,包括傅家在内。

而傅家派来涿县的数名死士,也在容弘抵达涿县后不久,紧随而至,他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容弘所任职的县衙内外,暗中观察着容弘和他身边的人的一举一动,每隔一段时日,便向洛阳傅府传递一次消息。

很快,容弘又收到并不知他回过洛阳的二皇子寄来的信件,信中他告诉容弘,姜软玉被傅子晋从道观里求来的神药治好了,让容弘无需再担心。

容弘看完信后便丢到一旁,商鱼好奇地探头去看信的内容,看到一半,他就忍不住生气大叫起来:“那药明明是咱们给的,何时成了他傅子晋的功劳了?”

商鱼一把抓起那信纸,照着信上的内容念下去:“姜姑娘帮子晋挡刀,子晋为姜姑娘求药,洛阳现今皆传他二人是一对苦尽甘来的恩爱眷侣……”读到这里,商鱼终是忍不住了,他一把将那信纸甩在桌案上,破口大骂,“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容弘却一脸淡漠,将那信纸拾起,在烛灯下点燃烧尽,缓缓道:“傅子晋自是知晓其中真相,只是我们有意遮掩此事,他知道即便自己撒了这个谎,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拆穿他。

“现在姜软玉对他而言,已不光是能旺他官运的命定之人,她还是陶也疼爱看重的关门弟子,若不多加表现,如何能得到姜软玉的信任?”

商鱼双手叉腰,怒气未消,啐道:“没想到堂堂的傅相之子,竟是这副不要脸的虚伪嘴脸,行如此卑鄙小人行径!”

容弘静静地看着握在手中的信纸一寸一寸的火苗吞噬,漆黑透澈的双眸里只映照出晃动的幽光。

时光在寒风与雪簌的催促下匆匆前行,很快便到了十一月,离除夕还有两个多月,原本与姜软玉约好除夕当夜一起守岁的傅子晋,却突然接到一道圣令,命他即刻出发前往冀州一带疏通因雪灾而堵塞的沿途道路。

冀州今年的雪灾是历年来之最,加上当地州郡治雪不力,致使封路,幽州以外的货进不来,幽州里面的货也出不去。

州郡当地大小官员眼看瞒不住了,情急之下,冀州牧终于还是上报给洛阳。

傅子晋此次算是临危受命,他现任公车司马尉,主要负责宫内治安,原本的职责所在,与治理雪灾这种外务毫无任何瓜葛。

但因傅贵人在皇帝面前力荐他,加之朝中五皇子一党私下皆知晓傅蔺有意扶持他这个独子从公车司马尉升调至左都候,正在等一个契机,而今这个契机就来了,傅蔺如何能放过,所以这些人便纷纷上奏折举荐傅子晋。

皇帝历来在时政上睁只眼闭只眼,当即拍板派傅子晋前往。

傅蔺老早就为傅子晋安排得妥妥当当,备好了数名有治理雪灾经验的人马与傅子晋一同前往冀州,所以傅子晋有无治雪之才一点都不重要。

他不过是去赚一个能让他理所当然升职的名头。

傅子晋整好行装后,即刻便出发朝冀州方向而去,他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后,姜软玉才知道此事。

姜软玉这些日子在府中被关得尤其无聊,自从上次她受重伤险些没命后,夏氏就把她看得格外紧,让她跟美郎君们弹琴煮茶的次数大大减少。

此时听到傅子晋要去冀州,姜软玉突然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立刻命令怀安收拾行囊,她也要跟去。

怀安一口一个小祖宗,说使不得,若是夫人老爷知道了定不轻饶他陪姜软玉瞎胡闹。

姜软玉冷眼看怀安,胁迫道:“到底谁才是你的正主子,你看清楚了,怀安。”

怀安只得委屈巴巴地去默默收拾行李。

姜软玉和怀安翻墙出府,骑马赶去追傅子晋,走时只留了一封信在朱幽院的桌案上,夏氏看到信时,险些没当场晕厥过去。

姜淮立刻派人去追,但此时的姜软玉和怀安早走远了。

姜淮无法,只得立刻传信给傅子晋,托他多多看顾着点姜软玉。

而得了容弘之令,一直在暗中看顾姜软玉的暗卫,也飞快传信到涿县,知会容弘,同时,暗中跟上姜软玉主仆。

且说一路追赶傅子晋的姜软玉和怀安,走了大半日后,却连傅子晋半个人影子都未瞧见。

两人拉住缰绳,在原地打着转。

怀安眼中透出一丝不确定,有些慌神:“主子,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一路走过来,没瞧见半个马蹄印。”

姜软玉认真地观察地上的痕迹,再看看四周,摇头道:“他们比我们先出发几个时辰,雪太大,把马蹄印全埋了,这就是通往冀州的路,走前我特意研究过路线,不会有错。”

“那现在怎么办?”

“都到这儿了,继续追!”

姜软玉猛地一缰绳抽到马匹身上,马儿发出一声嘶叫,飞快朝前奔去。

怀安大叫:“等等我啊,主子!”连忙策马去追姜软玉。

既然没抱希望立刻见到傅子晋,姜软玉索性放松心情边赶路边欣赏沿途的雪景,她裹着厚厚的几层冬衣,颈间围着一圈子的灰兔毛,鹿皮毛做成的披风之下,身体热乎乎的,十分抗冻。

主仆俩心情渐渐放晴,有说有笑行了一整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到了第五日,主仆俩彻底看烦了四周永远一片单调的雪景了。

渐消的新鲜感让两人开始沉默起来,连日的赶路也让他们的身体越来越疲乏,马儿的速度也越来越来。

尤其现在已进入冀州境内,更是越觉寒冷。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寻了个客栈歇整几日,待重新有些精神后再上路出发。

就这样,离他们从洛阳出发,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整整一个多月。

因为姜软玉被冀州的一名美人男画师迷住了。

“主子,咱们再不走,傅二公子恐怕都要返回洛阳了。”怀安终于忍不住提醒姜软玉,姜软玉如从梦中被惊醒般,连忙从榻前一跃而起,当即使唤怀安快去准备,即刻出发去寻傅子晋。

于是,等他们终于赶到傅子晋本该治理雪灾的地方时,却被当即官吏告知,傅子晋一行人已出发前往幽州涿县。

“他们去涿县作甚?”姜软玉不解问道。

明明皇帝只下令让他治理冀州的雪灾,现在此地的雪灾之困已解,他去涿县干嘛?

“当地似也有雪灾堵路,傅大人便前去查看。”

姜软玉不疑有他,当即跟怀安又朝幽州而去,赶路途中,姜软玉想着容弘也在涿县,也不知能不能在那里见到他。

离她跟容弘断去通信已有数月,也不知容弘近况如何了,姜软玉一路上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已抵达了涿县。

此时姜软玉和怀安灵魂似已出窍了般,两人浑身毫无知觉,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停满了积雪,抖都抖不掉。

姜软玉觉得自己仿佛扛着一身的雪,一路负重前行而来,她几乎快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再抬头看到前方那个正朝她走来的熟悉久违的人影时,缓缓闭上双眼,从马背上直直地摔落下去。

她知道只要他在,他定不会让她真的摔落在地上。

没有任何原因,姜软玉就这么笃定地认为。

果然,当她的身子即将与地面触碰的刹那,一股幽淡的梅香突然而至,然后她感觉到自己坠入了一个温暖如春的怀抱里。

“容弘,好久……不见。”姜软玉拼尽最后一口气,说出这句话后,便阖上双眼,沉沉昏睡故去。

她感觉自己睡了好久,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今朝明夕。

当天睁开双眼时,看到全然陌生的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姜软玉微动了下身子,瞬间一股酸痛乏力的感觉遍及全身,姜软玉立刻放弃挣扎,她的眼皮再次合上,有气无力地断断续续唤了几声怀安。

“噔噔噔”轻快的小跑步声在屋外廊下响起,怀安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肉粥满脸笑意地跑了进来。

“主子,你可算是醒了,你这一觉睡得也太长了,你今天要是再不醒,小的可打算去叫大夫来了。”

姜软玉缓缓地撑开眼皮子,瞟了眼怀安手中正冒着热气的粥,顿时来了食欲,当即朝怀安努努嘴,示意他给自己喂粥。

姜软玉被怀安撑扶着坐起身,一碗粥下肚后,她总算彻底活了过来,睡了整整几日,精气神尤其旺盛,立马就让怀安伺候着更衣要出门。

门外却传来容弘的声音:“刚到涿县时,姜小姐还说与我好久不见,这一觉醒来,怎的先想到的不是来见我,反而是要出门去?”

容弘边说着话边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他二人的确是有许久未见了,姜软玉看着容弘那张越长越妖孽的脸,深有此感。

容弘穿着一身蟹壳青藤萝纹锦衣,边角袖口处皆显墨绿色,细看上面绣有银色水光波纹,简约束发,眉眼含笑,容色越发精致,肌肤透着莹润白皙的光泽,如一方无暇暖玉。

看着姜软玉一脸呆愣模样盯着自己的容弘,他不禁也打量起姜软玉来,上次见她,她还像个随时可能碎掉的琉璃瓶,毫无半分鲜活气息,现如今,却艳色无边,眉骨轻幽,目光如山中静泉。

怀安不合时宜地站在一旁轻咳了声,默然的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你那日是如何知道我会到涿县的?”姜软玉劈头上来便是这一问。

容弘慢步走到一旁漆凳上坐下,表情极其自然地回道:“说来也巧,当时刚经过那处,也算是你我有缘吧。”

姜软玉满脸写着不信,却也懒得纠缠此事。

容弘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想道,那日,是一直暗中跟随姜软玉的两名暗卫之一,先一步赶到县衙,禀报给他她来了。

所以他出现在那里的时机才那般刚好。

姜软玉突然想起此行目的,连忙问容弘道:“对了,你可有见到子晋?他现在何处?”

容弘神情淡下去几分:“他这几日似是很忙,早出晚归。”

姜软玉面上一喜:“他当真在此处?”

容弘过了片刻,才点点头,道:“他可能过了酉时才会回来,你得等等。”

姜软玉整了整袖口,笑着道:“不急,他在此处便好,我刚好可以出去晃悠一阵。”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今晚她便要来月事,变成男身了,之后今天,多半不便出行,趁这之前,好好去体验一番涿县当地风土人情。

尤其是美郎君。

容弘瞅着姜软玉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一脸窃笑的脸,眼底的色气都快溢出来了,便知道她出门去要干嘛。

他故意叹了口气,泻出几分怨色道:“美色当前,姜小姐却视而不见,择劣去优,在下实在是不解。”

姜软玉看着他拿腔作调的做作模样,不禁冷嗤道:“你色虽优,可不是能随便择的。”

容弘又故作含笑带嗔状,轻觑她一眼,问道:“为何?”

姜软玉被他这一眼瞬间击中,心脏禁不住的猛一打颤。

这厮简直是太妖孽了!

姜软玉果断地移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脚步如飞地绕过他,如避蛇蝎般,朝门外疾步走去。

容弘看着姜软玉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迅速收去,他的目光依然停在那个方向,脸色却冰冷起来。

“傅子晋那边如何了?”容弘对着半空问道。

商鱼的身影快速闪进来,俯身道:“他刚查到与徐丕暗中碰面数回的人,是安显明。”

容弘神色微变:“安家的人?”

“那安显明是安家一个旁支远方亲戚,在二皇子和安家手里头做事,所以算是二皇子的人。”

容弘不禁道:“这下有点麻烦了。”

商鱼抬头:“小公子,现在二皇子也被卷了进来,咱们可能不能按照先前计划的那般行事了。”

容弘点头:“容我先想一想。”他目光不由间触及到姜软玉刚才喝完粥的空碗还摆在桌案上,当即又对商鱼吩咐道,“虽然在涿县,但是让那两名侍卫不得放松,还是盯紧了她。”

商鱼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容弘口中的她所指何人,连忙应是。

傅子晋是在姜软玉与容弘同坐一张桌子上用晚膳之时回来的,陪桌的还有县令、县尉等当地官吏。

姜软玉此时已着一身男装,容貌也变化成了夏允的模样,傅子晋进门时,正听他对那几名一脸恭维谄媚样的小官吏道:“我表姐比我先到,这几日有事出城了,过几日便回来。”

她解释时,信手拈来,脸上看不出半分撒谎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常年练就的这一手炉火纯青撒谎之技。

傅子晋刚收紧的心微微一松,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傅子晋迈入屋内,姜软玉眼尖地第一个发现他,欢喜地立马起身,小跑着到他面前,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这副举止实在不符合眼下她夏允的男人身份,连忙及时刹住脚,差点脱口而出的子晋也收了回去。

夏允朝傅子晋行了个得体的揖手礼,微笑着道:“傅二公子,好久不见。”

一屋子的人此时都正看着他二人,傅子晋不好当面追究她胡来一路跟来这里的事情,只得笑着回礼道:“夏公子好久不见,姜伯父的信我已经收到,他让我离开时,带夏公子跟……你的表姐一同回洛阳,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在这里呆不了几日,夏公子得开始准备行装了。”

夏允神情微愕,呆不了几日?

可他才刚来啊。

傅子晋已绕过他走到饭桌前,桌前围坐的几人皆已吃完放下了筷箸,见傅子晋走过来,皆起身见礼,包括容弘。

几句寒暄后,容弘笑着对傅子晋道:“傅二公子的事情快要忙完了?”

傅子晋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他,道:“快了。”

夹在他们之间的县令脸上出现一抹说不出的怪异神情,被夏允注意到,他直觉容弘和傅子晋之间发生了什么。

两人说话的语气,还有对彼此的态度,彼此间的气氛,处处都透着怪异。

夏允双眼微眯起来,好奇心顿起。

一回房间,夏允便让怀安去打探一下傅子晋和容弘之间发生了什么。

“事无巨细,别错漏了什么!”怀安临走前,夏允特别交代。

“好嘞,主子!”怀安一阵风似的卷出门。

夏允躺靠在热烘烘的软塌上,一口一口地咬着苹果,等怀安来回禀。

夏允已经睡了一觉,准备开始翻二觉的时候,怀安总算回来了。

迷迷糊糊间,夏允听怀安禀报他所能探到的消息。

说是傅子晋临时来涿县是为了治理此地的雪灾,可自容弘一年多前调来后,每入雪季,涿县再未受过雪灾之苦。

据当地人说,容弘治雪很是有一套方法策略,除了对地方县里财库治雪拨款预算进行合理分配,还管制出入交通车马。

此外,还发动百姓扫雪,扫雪者可得银钱,多劳者多得,这样,不但能清理及时的清理积雪,还能让那些因下雪而失去收成的百姓有一笔钱财收入,不至于让他们饿死人。

可就在前些日子,一直畅通无阻的一条官道却突然被县令命人封锁起来。

“县令对外宣称是雪积过厚,坏了路面,所以才暂时封了路,但很多百姓私下说其实并非如此。”怀安一脸八卦样,颇有些神秘地故意放沉声音。

听到此处,夏允原本还缠身的瞌睡早就被听故事的兴趣全赶没了,他一掌拍在怀安的脑瓜子上,轻斥道:“故弄玄虚,快说!”

怀安揉着拍得生疼的脑袋,连忙继续道:“在县令封路的前半个时辰,容公子其实正带着人赶去那官道上,因为当时有人来衙门报说那里有拉货的车队因为路滑翻了车,货物洒了一路,容公子本来是要去处理的,可谁料想,他走到半途就被县令亲自给拦了回去,这是当时在远处凑热闹的百姓亲眼看到的,绝对做不了假。”

“然后呢?”夏允兴趣正浓。

“然后,县令就派了一大队人马,在那处严防死守,连一片雪都飘不进去,直到那一路车队收拾干净后离开为止。”

夏允思索着问道:“那路车队是何时翻车的?”

“说是天快亮的时候。”

“那容弘是何时赶过去的?”

怀安仔细回忆他探听到的情报,然后答道:“翻车后不到半个时辰。”

夏允撇嘴笑了下:“反应倒挺快。”转念一想,他又问道,“那这件事跟容弘和傅子晋有什么关系?”

怀安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小主子,傅二公子就是为了翻车这事来的。”

夏允不解:“他不是为了治雪来的吗?”

怀安两手一摊:“车队翻了,路被县令封了,路就堵了,路一堵,不知怎的,传出去,就被传成了雪灾堵路,然后专门被陛下派来治雪的傅二公子便赶过来了。”

此次傅子晋在冀州治雪的郡县跟幽州涿县之间距离并不远,怀安所说倒也合乎情理,可夏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傅子晋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两句未经证实的传言就贸然跑来涿县,以他的性格,他定会先向地方官吏证实事情真假后再行动。

夏允不由想起晚膳时,容弘和傅子晋之间的诡异对话。

容弘当时问傅子晋,他的事情是否快要忙完了。

而傅子晋则答,快了。

夏允开始揣摩起他们两人各自说的话:“他的事情……什么事情?快了……”

突然夏允脑中灵光一闪:“你说有没有可能,子晋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治雪灾?”想到涿县县令对那队翻车的运货马车不合寻常的举动,他继续猜想道,“或许,容弘问子晋他在忙的那件事,跟那翻车的运货车队有关?”

怀安挠着头,费解又迷茫地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夏允朝怀安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则钻进被窝里继续深想刚才自己的猜测,她越猜测越觉得事实真相正如自己猜测的那般。

最后,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傅子晋已再次出门,到客厅的时候,只有容弘坐在那里,正在煮茶。

“醒了。”容弘见夏允满眼惺忪,素颜的男容之下,一张脸白净素雅,却透出几分疲色,不禁打趣道,“昨晚偷香窃玉去了么,似是整夜未睡?”

夏允瞪了他一眼,脑中突然闪过昨夜自己揣摩的事,他眼中狡黠之色一闪,当即几步迈近容弘,在容弘压根未察觉她靠近时,伸手飞快地在容弘的下巴上挑了一下,然后侧身躲开。

容弘愕然地看向他,夏允却笑得得意轻佻,一副风流公子调戏良家小郎君的模样:“本公子昨晚专偷你这抹香,窃你这块玉,那你可让我偷否?让我窃否?”

容弘反应过来,轻笑了声,随即将手中的煮茶的紫砂壶当即放在桌上,双手一摊,清润一笑道:“采撷随君,其甘若饴。”

夏允看着这样的容弘,一时有些失神。

他觉得这次来涿县再见容弘,容弘比之前在洛阳时要更坦诚一些。

不管这坦诚里几分真几分假,但对自己的态度,跟以前相比,似乎的确有些不同了。

而对面的容弘,嘴角的笑意正在放大。

夏允的视线不由移向他的唇。

蓦地,他如同遭雷电击中般,脑中一下子闪现出容弘离开洛阳当日,当街强吻他的画面。

夏允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此时想起,夏允的脸色不由瞬间一变,笑容飞快收敛起来,容弘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笑容也逐渐敛起。

夏允故作深沉地凑近容弘,低弯起身子,脸与脸隔着很短的举例,夏允伸手一指,道:“别以为我忘了你之前对我做过什么,虽然本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但对你的惩罚还没完!”

容弘想了半晌,总算夏话中的含义,他淡笑道:“那姜小姐想如何惩罚?”

夏允深沉一笑,刻意压低声音道:“告诉我,子晋这些日子,是不是在忙那队翻车的马车之事?”

容弘的淡笑依旧,双眼也依然与夏允的对视着。

夏允也依然维持着弯身的姿势,等着容弘的回应。

“那夏公子以为呢?”容弘声若喃呢,犹如对心慕之人的轻耐耳语。

夏允耳侧突有一股暖热拂过,眉目微颤。

容弘已起身退开几步,笑吟吟地看着夏允道:“夏公子如我所料,的确有几分聪明气,如此一来,我便也放心了。”

夏允直起身,疑惑道:“什么意思?”

容弘从袖中掏出一封素面着苍竹的请帖,递予夏允:“有幽州诸名士相邀,请陶也先生的关门弟子,夏公子您在今日未时于墨知山鹤松亭赴约论道。”

此消息突然至临,夏允惊呆了,他的脸迅速垮下来:“论……论道?!”

夏允回到自己住在县衙的客房内,想着刚才他询问容弘有关傅子晋与那车队一事,容弘虽未明确回答是或不是,但他的口气显然是已默认夏允猜测属实。

弄清楚这点,夏允便不再继续深究,他隐约感觉,这车队多半已涉及到傅家私密要事,甚至可能跟朝堂有关联,夏允不甚感兴趣,更无心插手。

放下了这桩事,夏允又想起未时不得不去赴的论道之约,之所以说“不得不”,那就说来话长。

自他莫名其妙成为陶也的关门弟子后,陶也未曾召见过他,更未曾传授点拨过他任何学识,当然,也未对他有任何约束,反倒是他,扛着陶也这块活字招牌四处得了不少好处。

今日哪个名士特送来一堆的诗文藏品,明日哪些读书人又因他而争相入夏家和姜家当门生,总之收益颇多。

但他却从未尽到过身为一个关门弟子之责,不光是孝顺陶也他老人家,还是发扬光大陶也之名声,在这些方方面面,夏允皆毫无分毫的建树。

夏允曾过意不去,去信给陶也,但陶也回信只让夏允偱心中之道,遵从本心即可,不必在意其他。

自此,夏允才安下心来。

今日受名士之邀前去论道,对于夏允而言,算是一件身为陶也徒弟应行之责,是以,不得不为。

用过午膳后,夏允便出发前往墨知山鹤松亭赴约,容弘今日恰逢休沐,便装扮成小厮模样,陪同夏允一道前往。

墨知山位于涿县南边,车程并不远,半个时辰左右便能到,而且鹤松亭就在山脚,路很是好找。

但是他们却在即将抵近山脚的一处遇到了道路塞堵。

前后分别乘坐有夏允和容弘的马车被迫停下,夏允撩开帘子,看外面的情形,只见一辆一辆的马车、行人正阻塞在道上,进进出出,拥挤得水泄不通。

今日下着小雪,怎的这般拥堵?

夏允当即令怀安下马车去查探一番,怀安去了一阵后,很快来回禀,说是前些日子县令封路,导致涿县内外的车马人流全赶在这几日上路,才有了现在这情形。

夏允无法,只得耐着性子坐在马车上静等车马循序渐进地一一开道离开。

在路上耽搁这般久,等他们抵达鹤松亭时,论道茶会已然开始有一阵子了。

夏允还想着上前给众名士致歉来晚了,但却被身侧小厮打扮的容弘一把拉住,容弘还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夏允猫着腰走到唯一的空亭子里坐下,坐端正后,打量了下四周围成一圈各占据一凉亭席地而坐的众名士,心道原来是群亭茶会。

场上的名士们正在说些夏允完全听不懂的高深话音,似乎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只听一名士朗声道:“无即为本,有即为末,没有有,也就无法体现无。”

另一名士接道:“既体无,又有情,堪称圣人也。”

听到“情”字,夏允总算听懂了一点,他有样学样地轻声附和道:“正所谓……色即是空,有即是无嘛。”

他这一句发言,让坐在亭中各处的名士们终于将注意力移向他。

一名士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夏允当即起身,朝众人揖手躬身:“在下夏允。”

名士们愣了下,其中有一人脱口道:“原来是陶先生的那位高徒,幸会幸会!”

其他名士闻言,皆边好奇地打量夏允,边跟他见礼。

寒暄后,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名士笑着对夏允道:“夏公子先前破了秉鸿先生的色道,不知对此道有何独到的见解?”

夏允泰然自若,心里却虚得慌。

他对论道什么的一窍不通,哪里知道些什么,也多亏了容弘刚才在他们抵达鹤松亭时告诉了她一个应付这些名士的技巧。

若是遇上答不上来的问题,就用自己所学胡诌,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过去就行了。

夏允这般想着,便暗自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娓娓答道:“色道,食道,饮道,茶道,万物皆可道,道道皆可通,众道皆殊途同归。”

众名士笑,有些不以为然,看夏允的目光因为他的这句话,减了几分方才的尊敬之色。

夏允说的这些话,论道之人,谁不知晓?

就算是个门外汉也通晓此理。

有名士想探探他这陶也关门弟子的能耐虚实,便故意刁难他道:“方才我们论有无,这天下间与人相系之有无者,小到一花一草,大到一国一君,若按夏公子方才所言,花草之道与君国之道也是相通的了?”

夏允点头:“可以这么说。”

众名士们闻言,开始摇头。

一人开口道:“花草从生长到消亡,其从有到无的过程,是为遵循自然之道,此乃对;可一国一君从有到无,却只一错字可概。

“当年前朝大胤一片太平盛世,君民同乐,君主仁慈,提倡礼贤下士之风,却导致整个大胤从上到下处处刮起这股风气,最后导致举国上下敌我不分,掉以轻心,引狼入室,从而遭致灭国,此君、国从有到无的过程,却是因仁慈过甚所致,是为误行歧道,大错矣。”

“这么来看的话,道道并非全然相通。”

名士们赞同地点头。

夏允对前朝大胤一无所知,这会儿听到的,恐怕是她能了解的所有了,但根据她这仅得到的些许信息,夏允还是反驳道:“在下并不认同先生的看法。”

“哦?”

夏允:“大胤若灭国只因国君仁慈过甚,那在下倒是想反问一句,行仁道,有何错处?错的难道不该是那些利用他人的仁慈来行歹作祟的恶徒吗?

“若一人行走夜路,被老虎所吃,那是谁之错?

“弱肉强食,可以是上天定立该法则之错;也可以是那老虎凶残之错;更可以是此人择夜路而行,自寻死路之错。

“可若是这人的母亲将死,他为了敬孝道,见他的母亲最后一面,明知山有虎,却反向虎山行呢?那是否还是此人之错?

在下倒是想问,这夜路到底该不该行,不行,会被人说是违反孝道,行,却又要背负一个自作孽不可活之过,那这到底是对是错?”

夏允这一番话,让现场的诸位名士脸上皆露出沉思之色,他们方才还对夏允抱有一丝轻视的情绪,已然消退不见。

而站在夏允身侧的容弘也诧异地看向夏允,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华光。

夏允平稳气息,趁热打铁,继续道:“是以,依在下来看,天地万象,因果有道,孰对孰错,本无绝对定论。”

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一名紫衣名士,此时突然身形一动,他缓缓抬头,抛出一问:“那夏公子认为,大胤被灭,是因何缘故?”

夏允此时渐入佳境,不禁正色道:“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胜者为王,不过遵循天地自然之道也。”

紫衣名士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的笑:“天地自然之道?他傅蔺何时做得了这天地的主了?”

在场顿时鸦雀无声。

紫衣名士的声音继续响起:“当朝丞相傅蔺生于庶门,在前朝大胤时,得前朝长公主驸马府照拂器重,他才有机会出人头地,岂料他狼子野心,背信弃义,利用驸马显池对他的信任,盗走大胤城防图,这才引慎家父子攻破城门,灭胤建慎,而其旧主也在城破之日被万箭穿心而死。”

紫衣名士神情冷漠地看向夏允:“夏公子,你再来说说,大胤被灭,到底是谁之故?”

虽然第一次得知傅蔺和前朝大胤竟然还有这样一番纠葛,但夏允仍然答道:“在下还是那句话,无人之故,一切天地大道使然。”

紫衣名士脸色瞬变,刚要发作,却听夏允又道:“然,傅蔺之过,却也无可抵赖。”

名士之中一名老者发问:“你夏家与姜家是殷亲,夏公子与你表姐姜软玉又自□□好,听说那位姜家小姐将来是要嫁入傅府的,既然今日你说傅蔺有过,那敢问你又该身处何种立场?”

夏允沉默一二,答道:“先生既然知晓夏允这个身份身后的束缚,自也应应该明白今日在下不愿也不敢妄议傅丞相。不过,在下之所以能得师父他老人家青睐,也是因为我始终遵从本心,是以,无论是何立场,孰是孰非,在下只知,始终立身行吾之道即可。”

“遵从本心四字,便是夏公子立身而行之道?”

夏允默认。

紫衣名士扬眉看他,深沉的目光中透着一抹试探,继续问道:“那若是尚有想光复前朝大胤者,他们亦遵从本心,是非有辨,欲行己之道,光复大胤,那你觉得他们该为,还是不该为?”

紫衣名士口中的那“想光复前朝大胤者”,容弘俨然在其中,他眸光一转,双唇微抿,目光定定地投向夏允。

夏允此时却暗暗心惊,她没料到一场普通的论道,现在竟牵扯出旧国新朝之间的错对之辩,

而更没令他想到的是,这名不知身份为谁人的紫衣名士,竟敢当众说出如此犯上作乱的忤逆之言。

这是自己一个黄毛丫头可以胡乱谈的吗?

夏允心里开始打鼓。

但所有人的目光此时全汇集在她的身上,她无论如何都得说些什么,若是回答该为,那便是跟着这紫衣名士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若回答不该,可又违背了自己“遵从本心”之道。

夏允默默地思索着,仔细掂量哪种说法得失会更小些,场上其他人也都静等着他的回答。

当他的视线无意间触及到正静静望着他的容弘时,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怎么忘了容弘教他的那招!

答不出来的问题,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行了!

夏允斟酌着道:“周武王姬发伐纣,灭商建周,于商纣王及其党羽而言,自是不可为;可对那些遭受纣王□□之苦的百姓、官吏而言,却是可为。”

夏允这句回答,并未给出明确的答案,可却又给出了他原本坚持的观点:是非对错,可为或不可为,皆看你站在什么立场,最重要的,终归还是“遵从本心”四字。

经过这场辩论,诸名士的脸上已呈现出心悦诚服之色,紫衣名士也未继续追问下去,他收起脸上的冷漠,畅快一笑:“经此一辩,再回头看夏公子方才所言之众道皆殊途同归,却有另一番领悟。”

夏允客气笑着回道:“道法高深,悟一生都不尽,在下也就想着大道从简,脑子里没太多弯弯绕绕。”

紫衣名士点点头,他目光状似无意地从容弘身上一划而过,道:“说起这弯弯绕绕,倒让我想起近日涿县数处车马运输不畅,今日我前来墨知山,也遭遇了一回。”

紫衣名士开了这个话头,大家自然而然地便开始深入谈论起此事,不知不觉地,话头又被引向了县令为一对翻车的运货车队而封路,还阻止县丞容弘插手一事。

到最后,席间各名士皆义愤填膺起来,直指县令这封路一举着实怪异,其中定有猫腻。

又因傅子晋突临涿县,且在此处盘旋数日不离去,大家便怀疑起此事与傅蔺有关。

一名士不悦道:“傅蔺只手遮天,手都伸到这等小地方来了。”

又一名士言:“无中生有,有中生无,事出必有妖,傅子晋此一行,为虎作伥,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夏允不管外界对傅家和傅蔺如何看,可她却要顾及到傅子晋,听到有人置喙傅子晋,夏允连忙为其说话:“在下与傅二公子有过一些交集,倒觉得傅二公子此人并非与傅相是一类人,况且那县令封路,或许也另有隐情,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诸位还是莫要轻信。”

紫衣名士笑了笑:“那夏公子认为傅二公子此行,是遵从本心而为之,还是受其父之令?那县令封路,是本心所为,还是受傅二公子或傅相所驱使呢?”

看着紫衣名士笑悠悠的神情,夏允到此时,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个紫衣名士从头到尾发问最多,挑起的话头也最多,问的问题也最犀利。

夏允心头顿生一丝警惕,她小心回道:“个中真相,在下也知之甚少。”

紫衣名士已然看出夏允的异样,他眼中思索之色一闪,淡淡道:“所以,若是傅二公子此番行事遵从本心,县令所为也遵从本心,便由不得外界置喙了。”

夏允闭紧嘴巴,不再接招。

身侧的容弘,与那紫衣名士飞快交换了一下眼色。

天色渐黑,鹤松亭中人影渐散,今日群亭论道算是圆满收场。

夏允已先行上了马车,容弘则借口去小解,而在一僻静之处,与那名紫衣名士碰头,未免被发现,两人话不宜太多。

紫衣名士一改方才的散漫张狂,在容弘跟前尤其恭敬,他俯身朝容弘揖手行一礼,然后道:“今日也算功德圆满,不负主上与侯爷之托,只可惜最后一下,未能引出那夏允亲述那句话。”

“无妨,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难得,还请汝先生你回去转告渤海侯,接下来先按兵不动,等我之令。”

“是。”

紫衣名士欲离去,但他想到最后一事,便又道:“那夏允胸有丘壑,持正心直,若是主上能将其揽为己用,定如虎添翼。”

容弘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我知道了。”

辞别汝公胜后,容弘回到马车旁,上了车,他刚坐好,闭目休憩一二,突然马车帘子被人掀开,容弘睁开眼睛,看到是夏允。

夏允毫不客气地在容弘身侧坐定,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容弘维持着方才瘫坐的姿势,口气懒散道:“夏公子今日不顾及你师父陶先生的清名,偏私且枉顾持中立之道,当着众名士的面维护傅二公子,看得出来,夏公子很是在意他,既如此,现在为何又来我的车驾之上,就不怕倘若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他此刻还管不到我。”

容弘嘴唇轻扯,笑得有些心不在焉。

夏允盯了容弘一阵后,突然拿蟒鞭手柄抵在容弘的脖颈上,语气猝然变冷然道:“我从变成夏允后,就再没有迈出过县衙,除了那日晚膳你请来作陪的几名官吏。”

容弘神色自若:“所以呢?”

夏允神色愈冷:“你那夜是故意的,故意让那几人前来,好让他们无意识地帮你将夏允在幽州的消息传播出去,所以那些名士才会邀我今日论道,还有茶会上那个穿紫衣服的男人,是不是也是受你指使,故意引我说错话,这一环扣一环,全都是你一手谋划!”

容弘未否认。

夏允眸光一沉,手中蟒鞭的坚硬手柄越发抵近容弘脖颈的肌肤之上:“容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要害子晋?”

容弘眼神幽静,一丝波痕都无,对视良久,他才淡淡道:“你若觉得是,那就是吧。”

“容弘!”夏允气急,声音突然变高,“你曾答应过我,不伤害子晋的!”

守在马车外的怀安和商鱼也听到这声,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容弘伸出一只手,缓缓推开抵在他脖颈间的蟒鞭手柄:“我是答应过你,可答应这件事的前提是什么?”

夏允一愣,口中轻吐道:“谋…软玉。”

容弘挑了挑眉,他双手撑在身下的软垫上,身子微微坐正一些,然后重新闭上双眼假寐,语气轻飘飘地继续道:“你都说了,谋软玉已作不得数,如今我又如何继续去兑现一个都已不再作数的承诺?”

夏允哑口无言,她的确不占理。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夏允依然站立着,他看着闭着双眼神情恬淡,身着一身小厮衣服的容弘,在下一刻,心里突生一种想法。

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有时离自己很近,有时又很远,他的身上仿佛有藏之不尽的秘密,令自己一无所知。

他的言谈举止似假似真,亦虚亦实,她根本看不透,也猜不着,更是触及不到。

“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夏允脱口问出心中所想。

座位上的少年毫无反应,仿佛睡过去了般,渐渐的,还有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夏允撤开目光,步下马车。

“启程!”夏允的下令声在马车外响起。

车内的容弘缓缓睁开双眼,那一对漆目幽深若空潭,望不见底。

容弘到底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在夏允回去后,日日盘旋于他的脑海里,他连日让怀安去外面打探更多容弘和傅子晋的动静。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知道傅子晋跟那队翻车的运货马车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因为只有了解事件全貌,他才能去阻止容弘做出伤害傅子晋的事情。

怀安不负夏允所望,的确也调查出了一些更深的内幕。

原来那翻车的运货车队果真跟傅家有关,傅子晋这数日来处理的也正是这车队背后之人,商户徐丕。

车队运送的是铁矿石,盐铁贩卖历来是朝廷把控,不准私营,但这支车队运送的铁矿却是傅家背着朝廷私营。

徐丕便是负责开采该铁矿来源产地的商户。

当日运送铁矿石的马车因路面滑湿翻车,铁矿石洒得满地都是,来不及在天亮时收拣全部,所以早已知道这批铁矿石背后主人的县令当即便下令封路,不准闲杂人等靠近,就是为了帮这支车队掩护。

而且,县令得了傅子晋的密令,整件事不准身为县丞的容弘插手。

之后这支车队收拣完洒落一地的铁矿石离开后,本来事情也就该到此为止了。

可谁知道,那徐丕吃里扒外,胆大到竟偷偷地私下跟另外一买家暗中接头,偷挪傅家铁矿的一部分,售卖出去牟私利,所得银钱全部自己私吞了。

那日翻车那车队上的铁矿石,所运抵之处,正是徐丕卖给那位买家的一部分。

此事因为那场意外的翻车,被傅子晋察觉,傅子晋在处理此事的过程中,发现那与徐丕做交易的买家,竟是二皇子的人。

此人名叫安明显,是安家一个旁支远方亲戚,在二皇子和安家手下做事,他故意接近徐丕,就是为了一步步打入傅家与诸侯王这铁矿生意。

没想到,经此翻车一场意外,安明显和徐丕双双被曝光。

傅子晋来到涿县的这些日子,便忙于平息这场混乱,处置徐丕,另择其他商户接手该处铁矿,还要不让二皇子抓住把柄,更是设法反将二皇子一军。

夏允听到此处,心神剧荡,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转,还是没有半点思绪。

夏允不由心生烦躁,一旁的怀安问道:“主子,您还有哪里想不通?”

夏允皱眉道:“容弘刻意引我与众名士论道,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怀安想了想,突然神色一变,连忙道:“对了,小的还打探到一则消息,前几日您与那些幽州名士论道的内容,被人记录在纸上,印成册子,已经传遍慎国各州郡县乡了!”

夏允惊得容色大变:“什么?!”

怀安也隐隐感觉到此事重大,他不禁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又道:“因为您这男身是陶也先生的关门弟子,所以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们便利用您这名头,大肆印本贩卖,还吆喝说是陶也关闭弟子的论道首言,坊间读书人们因为这个噱头,争相购买,整个慎国都传遍了……”

怀安说到最后明显底气不足,他真是糊涂了,这么大的消息竟忘了第一时间禀报给夏允。

这则消息其实前几日便冒出些小苗头,他当时还洋洋得意,与有荣焉地觉得自家主子真是厉害,连同他自己也跟着沾了光,可他为何现在才想起禀报来着?

怀安摸着脑门苦思冥想,突然他在上面狠狠一拍,大叫道:“是容公子!”

夏允脸色此刻已阴沉得紧,他闻言狠狠地剜了一眼怀安,道:“还有什么是你忘了说的?”

怀安瑟瑟发抖,吓得直接扑倒在地,头在地上连叩了好几下,哀嚎着道:“容公子不让小的说,他说若是主子知道了,定会得意得尾巴翘上了天,怕您太过忘形,不小心暴露了男身的秘密,便让小的别告诉您,小的觉得有理,便……”

夏允再也忍不住,他怒气盈面,宽袖从近前案上猛扫而过。

一桌子物什全部掉落于地,发出“哐啷”的声响,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怀安再次连连叩首于地,浑身抖如筛糠,背心处已浸湿大半,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再嚎出来。

夏允无视怀安,绕过他,直接冲出门,朝容弘所居的西花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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