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阮刚离开,姜软玉和席安几乎一前一后同时到达。
两个少女一见面就闹喳喳地吵起来,一刻都不得安宁,最后还是容弘佯装生气叫停才作罢。
容弘三两句话,就将席安打发走。
姜软玉从未见过席安如此顺从听话的时候,就算是在安思胤面前也不曾见过。
“你可真有本事,连席安这种货色都拜倒在你的美色之下。”姜软玉戏谑道。
容弘却不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她半晌。
他与她似是有好些日子未见了,虽然在姜府时彼此仅隔着一面墙。
她的长相还是那般明艳动人,因为年岁变大,容貌也跟着长开,艳色越发张扬开来。
今日她穿着的桃红色绣牡丹纹裳服衬得她肌肤如雪般白净,巴掌大的一张鹅蛋脸上,一双灵动狡黠的双眸忽闪忽闪的,模样似极了一只正在使坏的小狐狸。
但这只狐狸骄横霸道,傲慢又任性。
还很好色。
姜软玉拿着蟒鞭的手突然在容弘沉默的脸前晃了一下。
“容公子,本小姐问你话呢?你还不上路?”姜软玉口气骄纵,还透着一丝不耐。
容弘轻笑道:“你似乎很想我快点走。”
“我今日约了子晋他们蹴鞠,再不去就晚了。”
如今连对傅子晋的称呼都改得亲昵了。
容弘眼中暗光一闪。
姜软玉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谋软玉那件事,自此打住吧。”她说着,粉嫩的双唇不由撅起甜蜜一笑,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得意地喃喃自语道,“以后呢,本小姐就跟着子晋开始过上幸福快乐的小日子,只等着嫁入傅府作他的妻子了。”
“所以你想就此结束我们之间的谋约?”容弘盯着她,似笑非笑。
姜软玉头一歪,笑容更甚:“不然呢?”
容弘轻哼一声:“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如愿?”
一阵轻微的说笑声突然自前方传来。
一群穿着华丽蹴鞠服的勋贵子弟缓缓出现,正朝这边走来。
傅子晋正被所有人簇拥其中。
姜软玉也听到声响,想要回头去看。
同一时间,傅子晋也正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容弘透澈的双眸里幽光一现。
下一刻,他突然伸出右手,一把将姜软玉正转过去的脸掰回来,然后左手猛力往姜软玉的腰身上一揽,将她一把拽到自己的怀中。
同时,俯下身去,双唇猛地贴上姜软玉的唇瓣。
薄唇微启,容弘吸吮起嘴边的柔软来,愈探入深处时,舌尖猛一窜入,里面一方温热,让容弘竟有片刻的留恋。
两人的脸紧贴着,呼吸相抵并死命纠缠,犹如耳鬓厮磨的暧昧瞬生,口舌辗转缠绵,香津互粘互融。
幽淡的梅香气萦鼻绕唇舌。
容弘边亲吻,边抬眸将视线缓缓定在前方正看向这边的傅子晋。
傅子晋身穿一身华贵的蹴鞠服,站在一众皆呆若木鸡的众贵子当中,身姿卓然,玉树临风,尤为出众,但却脸色淡漠,还隐隐透出一丝冷彻的杀意。
容弘与姜软玉还在纠缠的嘴角微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微风起,两股发丝纠缠在一处,容弘有一瞬的醒神。
他蓦地感觉到有两团柔软正紧抵在他面前。
容弘抽回目光,又有一刻的恍惚。
突然,唇瓣上一痛,容弘下意识地松开嘴唇。
上一刻还在的温热,下一刻已迅速抽离。
容弘缓缓伸手,去触摸唇边还残留的余温和湿润。
姜软玉气势汹汹充满杀气的蟒鞭已直朝他的面门而来。
容弘身形一动不动,似是只等着那蟒鞭落下,就在蟒鞭即将碰上容弘的鼻梁时,一只手突然将那条蟒鞭一把截住。
容弘依然不理,他只将那只触摸嘴唇的手取下,然后抬眸看去,有一丝血迹在他两根手指的指腹上。
对面,姜软玉正横眉冷对,怒气冲冲地想要拽回蟒鞭,但却怎么也摆脱不得商鱼。
“小鱼儿,松开。”容弘下令道。
商鱼这才一把甩开蟒鞭,姜软玉受力,连连后退了几步。
商鱼戒备地看着姜软玉,以为她还要再甩出鞭子来,但姜软玉却只冷着一张脸,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这下,我们之间,便又结束不了了。”容弘向姜软玉抛下这句话后,便径自转身朝停在路边的马车而去。
怒气未消的姜软玉手中的蟒鞭再次呜呜作响,狠狠地抽打在地上。
她的身后,原本站立在那处的傅子晋等人,已不见踪影。
姜软玉与傅子晋等人约好踢蹴鞠一事,最终未能成形。
姜软玉让姜府下人送信给傅子晋,说她身体突感不适,今日便不来了。
傅子晋看着手中薄薄一张纸上的一竖行秀挺小字,久久未动。
肖氏身边的贴身婢女前来唤傅子晋去侧厅用膳,傅子晋这才将信纸折起来,放在桌案上,拿砚台压住。
历来讲究食不语的傅家上下,今日在饭桌上时,傅子晋罕见地发声:“母亲,不知入府的绣娘这些日子进展如何了?”
正吃饭的肖氏和傅蔺闻言,皆是愣了下。
“前些日子刚定下绣纹样式,这几日已经开始上手了。”肖氏笑着抬头看傅子晋,“往日里不曾见你关心这些,今日是怎么了?”
傅子晋不答,只又问道:“我与姜小姐行婚礼之仪,是定在她及笄当日?”
傅蔺放下筷箸,应道:“不错,这是姜家提出来的,也不是大事,我与你母亲便应了。”
傅子晋点点头,便没再说话。
傅蔺和肖氏交换了下眼色,眼中皆有疑色。
前往幽州范阳郡涿县的路上,一个罩着蓝色幕帘的马车正在一条小道上飞驰着,车轮和马蹄一路扬起尘埃。
突然小道两侧的树丛中飞身而出数名黑衣蒙面人,他们挥舞着刀剑,杀气腾腾地朝马车冲去。
马扬蹄一声嘶鸣,马车刚停稳,三把利刃从马车左、右、前三个方向同时从外向里插入,恨不得在车内之人的身上立刻扎出几个血窟窿。
驱车的车夫一揭戴在头上的纬帽,露出萧河那张羁傲不逊的脸,他身法极其灵敏地从车前飞身而起,同时迅速抽出腰间的小弹弓和几颗小石子,跃入半空的瞬息之间,朝下方正袭击马车的黑衣人连续发射数子。
中弹的黑衣人们发出持续的惨叫声,有人被射中眼睛,顿时一脸的血,也有人被射中膝盖,当即倒在地上痛叫。
萧河落地,刚站稳,马车内又飞出一道身影,是商鱼。
商鱼满脸肃然,双眼里透着冷冽的寒光,他高执起左右手各握住的一把尖利短小匕首,攻向还试图继续袭击他们的黑衣人。
手起刀落,刀刀利落狠绝,直指要害,一刀毙命。
很快,来袭的一群黑衣人便成了一地的死尸。
在洛阳潜伏这么久,他终于不用再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了。
商鱼蹲下身,将两把匕首上的血迹在身旁的一名黑衣人的衣服上擦抹干净,口中抱怨道:“这是第几轮了?咱们才走了半日,前来送死的人就一波接着一波,这要是等赶到涿县,咱们手上得沾多少条人命?”
萧河也走了过来,他扯下一名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冷漠道:“还是傅家派来的死士。”
静停在身后的马车帘子缓缓揭开,露出容弘那张清润精致的脸,他眼神如同看蝼蚁一般,冷觑了眼一地的尸体,道:“傅蔺这轮番的刺杀也并非全然无用,多少也该察觉到要杀死我恐怕比他想象的更难了吧。”
帘子被放下,容弘的声音再起:“走吧。”
*
半年后。
大地素装银裹,鹅毛飞絮漫天,四处一片萧条冷清,幽州的冬天来得洛阳要早出许多,刚入初冬,涿县便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容弘站在门口外,内着一身淡蓝色忍冬纹锦衣,外披一件浅色狐裘,手中握着一个由深黑色云雷纹丝绸袋子裹好的圆形手炉,目光沉静地望着屋外的景色。
屋外传来脚步声。
容弘纤长的睫毛微颤,他收回视线,揭开门口处专用来挡风的厚布帘子,进入屋内,坐在暖榻上。
怀玉带着一身的雪和冷气走进来。
“小公子,二皇子又来信了。”怀玉双手通红,顾不得暖手,从袖中掏出一封被雪水浸湿少许的信件。
容弘接过,拆开信看起来。
很快他就看完了。
怀安这时似是想到什么,连忙又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一物,递给容弘:“您前几日找的玉坠子,今日收拾屋子时,从一个柜子底下碰巧给找着了。”
容弘接过那只墨玉挂坠,上面的缠枝纹路停着些尘埃。
容弘让怀安去拿个湿帕子来,他将那尘埃一点点擦去,这只晶莹透亮陈色极好的缠枝纹墨玉挂坠很快就又恢复成了当初姜软玉送给他时的样子。
看到这只玉坠,容弘不由想到刚才二皇子来信的内容。
自从容弘离开洛阳后,二皇子总会隔一段时日就来信一封,信的内容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朝堂事以外,大多都是有关姜软玉的。
姜软玉一段时日发生的事,二皇子总会事无巨细地在信上道来。
容弘不由有些无趣地笑了笑。
半年多年他离开洛阳时,当街问姜软玉那一幕,二皇子也瞧见了,他当时正与傅子晋在一处。
这恐怕就是为何他一直不停在信中向他供给姜软玉近况的原因吧。
其实容弘对姜软玉的日常生活琐事并无甚兴趣,但既然二皇子一番好意,他姑且便收了吧。
谁让这是二皇子试图跟他维系关系,而他刚巧也需要这种维系呢。
一名穿着衙役官服的人这时带刀进来,躬身禀道:“容大人,翁主今日得闲,前来拜会。”
“知道了。”容弘的将手中的缠枝纹墨玉挂坠一握,敛于袖中。
那名衙役退出,容弘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留一丝缝隙,朝外一望,只见一名穿着银白色鹤氅,外罩桃粉色披风,脖颈间拢着一条毛茸茸的雪狐毛的少女正站在雪地里,她的身侧,一名小厮正恭敬地弓着身为她撑一把油纸伞。
她亭亭玉立,面容如一株幽兰花开,清冷、神秘又大气,此刻冻得不停地给手上哈着气。
容弘盯着慎芙茹额头上贴的花钿,问身后的商鱼道:“翁主额头那朵花钿,我近日倒从许多女子脸上瞧见。”
商鱼发了下愣,心道容弘何时开始注意起女子家的这些小玩意儿了。
“涿县近日在女子间流行起来的。”商鱼还是答道。
容弘合上了窗户,准备出门去迎慎芙茹,商鱼连忙抓起放在一旁的一件更厚实的披肩给容弘换上。
半个月后,自容弘手中寄出了一封前往洛阳的信。
收到来信时,姜软玉刚起身不久,穿着一身绯红色亵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身边的几名婢女伺候她梳妆打扮。
姜软玉一脸的睡意,宛如一只倦怠的小猫,半眯着眼,一副将醒未醒的慵懒模样,素面朝天的一张白净小脸,虽还未上脂粉,却已艳色无边。
待有下人来禀收到涿县寄来的一封信时,姜软玉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眼中的骄纵和灵气瞬间泻出,给她那张本已很完美的脸,瞬间再添一抹明动之色。
“涿县?”姜软玉对这个地名十分生疏。
下人递上信封,姜软玉懒得抬手,直接悠慢地对站在一旁的怀安吩咐道:“你帮我打开瞅瞅谁寄来的,写的什么。”
怀安应是,接过信后拆开,里面却不见一张信纸,怀安狐疑地抖了抖那信封,一个指腹大的小物什突然掉落出来。
怀安眼疾手快地接住,见竟是一枚红梅状的花钿。
“主子,这……谁寄的红梅花钿给您啊?”怀安将那枚花钿递到姜软玉手中,同时再在信封内外一通找,看是否有找到来信人的名字。
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姜软玉指腹间夹着这枚红梅花钿,嘴里不由轻念道:“涿县……”
努力回忆一阵后,姜软玉面上突然一冷。
她想起来了!
这之后,姜软玉又陆陆续续不断收到从涿县发来的信件,每次信件的内容完全一样,没有信纸,只有一模一样的一只红梅花钿。
再收到第五封信时,姜软玉顶着一张寒如冰块的脸,吩咐怀安道:“以后再有信才那地方寄来,全给我烧了。”
可信还是如雪花般一片接着一片不断飞抵朱幽院。
姜软玉终于怒了,她撕碎刚送到的又一封信,气恼道:“他到底想干嘛?!”
一旁的怀安被姜软玉这罕见的怒气吓得瑟瑟发抖,他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道:“小的猜测,他兴许是……想让主子您贴上这朵花钿?”
姜软玉一愣,脾气渐收。
为了不再收到这烦不胜烦的信件,姜软玉觉得就恶心自己一回,贴一次这朵红梅花钿,看是否真如怀安所猜测的那般。
本来单看着这朵花钿也没什么出彩的,但当真的贴到上完妆的脸上时,那一抹红给她整张脸顿添一抹幽魅之气。
若是先前她的脸让人难以引开目光,那贴上花钿后,她的脸就犹如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吸附力,让每个瞧一眼的人都犹如被瞬间摄去心神一般。
姜软玉虽还未及笄,年龄尚不大,但说来也是奇怪,她的脸天生就比其他同龄女子长得要成熟许多,全身的发育也要更明显一些。
既有少女的无邪,又有女人的丽色。
“就这样吧。”已换好一身华丽宫装的姜软玉从梳妆台前起身,和怀安一道出门,前往皇宫赴今夜的晚宴。
当姜软玉抵达宫宴时,原本还有低低的谈笑声的殿内,突然迅速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所有宾客的目光瞬间全部积聚到姜软玉的身上。
男人们眼中全是惊艳痴迷,女人们则是羡慕嫉妒。
今夜的姜软玉一身盛装,将她本就艳色无边的姿色彰显得越发夺目耀眼,再配上那双正散发着骄纵之气的灵动双眸,让姜软玉浑身散发着别具一格的气场,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
一勋贵子弟伸出一只手搭在傅子晋的肩上,一脸艳羡地望着姜软玉的方向,对他道:“子晋,抛开别的不说,单就姜软玉这容色,在洛阳那是堪称一绝啊,你小子艳福不浅。”
傅子晋也正端着酒杯看着姜软玉,他眼神微动,姑且算是默认此人的话。
宫宴进行到一半之时,姜软玉带着怀安出来透口气,在廊下却遇到了正独身一人的傅子晋。
两人便临时相约,一同前去殿外附近一处梅林散步。
这梅林离举办宫宴的大殿不远,走几步路便到了。
夜里的梅林冷冷清清,远远近近几盏孤零零的宫灯悬在一旁,视野内黑黢黢的,看脚下的路并不清晰。
自迈进梅林后,梅花浓郁的冷香气便扑鼻而来,近处枝桠上各色梅花在灯下若隐若现,姜软玉心情极好地伸手去采摘下一朵,放在手心闻了闻,满足地笑了。
走在她身旁的傅子晋不由侧头看她,在弱光下的姜软玉,脸庞未尽显,却让她本就明艳的姿色越发诱人。
姜软玉此时脚下突然一崴,她一声低沉的惊呼,身子跟着就要栽下去,傅子晋连忙俯身去扶稳她。
只是搀扶的瞬间,两人骤然挨近,彼此的双唇竟就这么不经意地突然碰擦了下。
两人意识到这点后,同时僵住。
隔着极近的举例,他们静静地注视这彼此,险些忘了呼吸。
远处,宫廷丝竹声声正起;这处,梅香静处一方暧昧渐生。
傅子晋眼底浮起一丝迷离。
他鬼使神差地突然朝前微一倾身,姜软玉只感觉唇上有温热紧贴过来。
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让她脑中瞬间闪过容弘那张精致带笑的脸。
姜软玉心里很诡异地突然生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抗拒……
内心正在挣扎时,额头上似有什么脱落。
染了梅香的红梅花钿好巧不巧,正坠在两人嘴唇相衔之处。
这打断了傅子晋更进一步的动作。
姜软玉心里莫名一松。
她立马站直身子,后退一步,有些尴尬道:“那个……我先去整理下,花钿……掉了……”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
姜软玉心里咚咚咚的如同鼓擂,面色显出几分仓惶,正守在梅林外的怀安见此,赶紧跟上询问:“主子,出什么事了?”
姜软玉只摇头。
她带着怀安去重新整了下妆容,心情已平复得差不多,她再次往梅林而去。
傅子晋还在梅林等着她,也不知他生气没有?
姜软玉心里正想着,突然听到身侧一暗处传来有些熟悉的女声:“还请五殿下莫要再戏弄小女了,若是被傅小姐看到了,我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这声音,不是萧阮么?
姜软玉和怀安对视一眼,两人即为默契地停下脚步。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提她?”五皇子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
萧阮的声音冷下来:“她才是您未来的五皇子妃,而我萧家效忠的也是二皇子和皇后娘娘。”
“万事时刻在变化,萧小姐莫要太早下定论。”
“小女有自知之明,五殿下其实并非真的心仪于我吧?”萧阮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气声,“五殿下您其实不必如此,萧家是不会因为我与你之间发生了什么而做出任何改变的。”
“你不信我对你的感情?”
五皇子刚问完这句,姜软玉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宾客的笑声。
姜软玉和怀安在没被发现前,连忙撤离。
五皇子和萧阮所在的暗处,也没了声响。
姜软玉重新回到了梅林,她心里正琢磨着等见到傅子晋时该如何一番说辞,但当抬头朝前方一株梅树下看去时,所有的腹稿瞬间成空。
姜软玉疾步上前,冷着一张脸,一把推开正跟傅子晋搂抱在一起的傅婉之。
推这一下的力道有些猛,傅婉之连退后几步,接着直接摔扑在地上。
傅婉之当即发出一声痛叫,她将撑在地上的一只手抬起来看,手掌上的肌肤搓破了皮,还渗出几缕血迹。
傅子晋连忙上前扶起傅婉之:“婉儿你没事吧?”
傅婉之眉头一皱,神色楚楚可怜,摇头道:“无碍,姜小姐也不是故意的,表哥切莫要怪她。”
傅子晋闻言,当即冷下脸看向姜软玉:“你在做什么?”
姜软玉愣了下,随即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傅子晋,我还没问你们刚才在做什么,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姜小姐,你误会了,我刚才脚崴了,表哥好心扶我一把,刚好你就来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姜软玉看着傅婉之那张歉意真诚的脸,只觉虚伪做作至极,她嗤笑道:“脚崴了?怎么刚才我脚崴了,没见傅子晋这般扶我呢?”
姜软玉看向傅子晋,等他的解释。
傅子晋却根本没打算再解释,他看也不看姜软玉一眼,搀扶着傅婉之直接走出梅林。
姜软玉独自站在原地,目光望着傅子晋和傅婉之离去的方向,她感觉刚因傅子晋变得有些热乎的心,渗入了一丝凉意。
姜软玉提前离开了宫宴,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她回到朱幽院后,打发走了所有前来伺候的人,只一人独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发着呆。
额头上已被她重新贴回去的那朵红梅花钿在灯下闪烁着淡淡的红晕,弱化了她眼中因怒意而生出的尖锐之气。
她不再去想今晚傅子晋与傅婉之的糟心事。
反而想起了容弘。
姜软玉伸手摸了下额间的红梅,上面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梅香。
幽淡的梅香,让姜软玉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容弘半年前离开洛阳时,在她唇间留下的那个冗长的吻。
容弘当日吻她时,她是心悸后愤怒。
今夜,傅子晋无意的吻,带给她的,却更多是慌乱。
为什么?
莫非喜欢一个人,才会在被亲吻时,因紧张而心生慌意?
姜软玉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她突然大声唤怀安,刚才被她撵出去正候在门外的怀安连忙应声进来。
“备些纸墨,我要回信。”
怀安愣了下,连忙应是。
简单的几笔,便写完了信,她将封好的信交给怀安,道:“寄去涿县。”
怀安又是一愣,连忙伸手接过信。
姜软玉临睡前,怀安伺候她用带着梅花花瓣的热水泡脚,一直闭口不提今夜事的姜软玉终于憋不住,开口跟怀安倾诉:“你说为何我被两个男人亲,会有不同的反应?”
怀安连忙道:“主子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的心上人是傅二公子,自然跟那容公子不同。”
怀安的这个回答和她心里的推测不谋而合。
她点头道:“也是。”但转念一想,又不对,“那为何我会对傅子晋心慌?”
怀安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许是主子您心虚,怕傅二公子知道了您曾被容公子亲过?”
姜软玉当即瞪了一眼怀安,怀安立马怯怯地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会怕傅子晋知道?”姜软玉一脸傲娇,“我可是洛阳赫赫有名的女纨绔,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被我掳过的男人还少吗?”
怀安连忙讨好道:“主子说的是,那咱们就别再纠结这些事情了,平白坏了心情。”
姜软玉神色有些垮下来,自嘲道:“我自是不会去纠结,毕竟再怎么纠结,傅子晋更在意的永远是那个傅婉之。”
姜软玉深深地吸了口气,释然地笑了笑:“算了,明日就去继续找些乐子,寻寻洛阳城里有没有新冒出来的美郎君。”
怀安立马从旁附和,这才是他的主子嘛。
姜软玉朱幽院的灯火很快就熄去,而姜府主院的书房内,灯依然亮着。
今夜宫宴结束后,送姜软玉回到姜府的傅子晋并未立马离去,他此刻正与江淮在书房里议事。
而且他们所议之事,正是跟姜软玉有关。
“伯父,我有此一问并非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望伯父能解惑。”傅子晋和姜淮相对而坐,傅子晋眼中带着诚恳道。
姜淮点了点头:“既然傅相已经将软玉的事情全告诉你了,我便也不瞒你了,软玉之所以到现在还跟外面那些男色牵扯不清,不过还是因为那个天谴。”
他说着,脸上浮现起一丝惑色:“当初乾虚道长曾说,唯有当软玉真心喜欢上一人时,才能彻底解除她这好色的性子,可软玉明明对你一直都……”
姜软玉明明喜欢傅子晋,可为何好色的性子还在,就算现在傅子晋对她不同过去,可姜软玉还是未曾停止去跟那些美少年厮混一处。
傅子晋愕然,他也明白姜淮的困惑。
姜软玉曾为他以身挡下过刺客一剑,做到这种地步,也不算喜欢?
傅子晋也很困惑。
他思索片刻,推测道:“乾虚道长神机妙算,既是他所言,应不会有假,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姜小姐其实并未真的心慕于我吧。”
“这……”姜淮有些迟疑。
“不急,慢慢来。”傅子晋安慰姜淮。
姜淮有些过意不去,“子晋,多谢你的体谅和包容,软玉她这么些年来,没少让你和傅家受委屈,你却还能这般大度,老夫着实惭愧。”
傅子晋摇头:“既然我父亲与您已经定下了这门亲事,所有的事情,我们两家自当一起面对,将来都是一家人,伯父不用如此见外。”
姜淮闻言,欣慰一笑,再看傅子晋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赏。
傅子晋这时不经意地突然问道:“夏公子……近怎么没见着?”
姜淮微怔,随即镇定回道:“他这只皮猴子总归事情多,三天两头找不到人,连我跟她姨母都好一阵子不见他了,这么多年我们早习惯了。”他故作好奇道,“怎么?你找他有事?”
傅子晋淡淡一笑:“哦,没事,随口问问,因为听闻夏公子和姜小姐自小就关系亲密,我还以为他们经常在一处呢,上次荆州一别后,便也未见过夏公子了。”
姜淮一听荆州二字,脑子飞快地转过弯来,他笑着道:“他们这对姐弟,关系的确不错,虽隔着个表字,但是只要对方需要,另一个都会尽力帮忙,阿允上次去荆州,歪打误撞成了陶先生的关门弟子,也算他小子运气好。”
说到此处,姜淮眼光幽深起来,他看着傅子晋,继续道:“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你将来也是我半个儿子,若是有什么需要阿允做的,随便使唤他便是。”
傅子晋得到了今夜想要打探的所有答案,便不再多做停留,很快便起身告辞。
送走傅子晋后,姜淮站在门边,脸色不大好,心里明显带着心事。
夏氏从屋内那扇屏风后走出来,行至姜淮的身侧,问道:“老爷是在担心他发现了什么?”刚才的谈话,夏氏全听到了。
姜淮摇头:“软玉的双身秘密,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傅家太久,毕竟终究是瞒不住的。”姜淮转身朝屋内走去,给自己斟了杯茶,继续道,“等软玉嫁入傅家,一切尘埃落地后,我便寻个时机,亲自登门告知傅家。”
夏氏跟了进来:“那老爷您在担心什么?”
姜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软玉将来嫁入傅家,到底是福是祸?”
夏氏也跟着叹气,无奈道:“我何尝不是,软玉可是咱俩的心头宝,那傅子晋看上去明显对软玉不那么上心,可是再大的祸也不比保住性命要紧啊。”
姜淮点头:“夫人说的是,只希望傅子晋娶她,多少能生出几分真心吧。”
自姜软玉那夜贴着那枚红梅花钿在宫宴上惊艳全场后,额贴红梅花钿竟开始在洛阳城贵女圈中风靡流行起来,不但如此,许多贵女还争相效仿起姜软玉当日红妆。
这件事很快被二皇子写在信中,寄到涿县容弘的手中。
容弘看着信,露出一抹淡笑。
商鱼凑上去,道:看来那枚花钿果然如小公子所想,适合姜小姐。”
容弘眼神里透出一抹傲娇:“我的眼光,自是不错。”随即他又轻飘飘地说了句,“傅子晋也该收到这个消息了吧?”
容弘所猜不假,傅子晋的确已知晓姜软玉额头花钿出处的真相。
此乃容弘故意设计为之。
一名衙役入内,递上一封信:“容大人,洛阳城寄来的信件。”
容弘微愣,接过信件,一见信封上无意间留下的一抹胭脂痕迹,当即猜出了寄信之人。
他眉头微挑,拆开信件,待徐徐展开信纸,只见信上只有一句话——“容弘,那是我的初吻,本是我留给傅子晋的。”
*
对姜软玉而言,说来也是巧了,自从那晚她在宫宴上贴戴那枚红梅花钿后,容弘果然不再寄花钿过来。
“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我贴了那花钿的?莫不是在我身边安了眼线?或者洛阳城内有他的人报信给他?”
怀安不以为然道:“容公子的手段,主子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您说的完全有可能。”
姜软玉心觉也是,毕竟此人心机深沉,狡猾若狐。
就在姜软玉以为容弘不会再继续用信骚扰自己之时,又一封自涿县寄来的信抵达了朱幽院中。
姜软玉这次却没有让人立刻扔出去,她亲自打开信件,意外地看到里面写满了整整一页。
姜软玉一口气读下来,全是些容弘在涿县发生的新奇趣事,虽读的时候觉得还有点意思,但读完后,她就开始纳闷起容弘这又是要干嘛。
之后,容弘依然像先前寄红梅花钿那般,不间断地又开始给她寄信来。
姜软玉本来不想去理会,几次开口想让人像之前那样给扔了,可渐渐的,她却关注信的内容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容弘在信里,帮这姜软玉出一个接着一个的主意,而这些主意好巧不巧地,刚好能帮姜软玉解决一些面临的大小问题。
比如,哪里又有美郎君出没。
比如,如何反整蛊席安。
又比如,如何让傅子晋消气,跟她和好……
“容弘这厮定是在洛阳,在姜府,在我院中安插了眼线!”姜软玉这一刻确信无疑。
她立马让怀安暗中调查,在府中所有人里里外外逐个清查了一遍,但查下来,未有半点收获。
而真正的那个一直帮容弘通风报信的二皇子,姜软玉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姜软玉到此时,当初容弘强吻她而让她对容弘生出的怒意总算是彻底消失了,姜软玉回信道:“看在你这么低声下气讨好本小姐的份上,本小姐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那一次就当被狗啃了一口吧。”
收到信的容弘看完后,口中只缓缓吐出一个字:“狗?”
容弘的信还在不断飞入朱幽院,而姜软玉也开始回信。
在信中,姜软玉颐指气使地命令容弘继续帮她出主意,俨然已把她当成了一个远程的供她随意使唤的狗头军师。
而信的内容,在一段时间下来,又发生了变化,除了帮姜软玉出一个一个的主意以外,两人还开始谈论起洛阳城和涿县两边的一些事情。
有的是趣闻,有的却开始涉及到朝堂事。
比如,一次姜软玉写信告诉容弘,现任职公车司马尉,守卫宫禁的傅子晋,明年很可能会升职为左都候。
这件事二皇子的信中并未提及,毕竟该消息是姜软玉一次无意间经过姜淮书房偷听到的。
“左都候?倒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这晋升着实是有些快,不愧是丞相之子。”容弘抛下这一句后,便照例吩咐商鱼将信件焚烧掉。
又过了半月,按照以往,姜软玉的回信早该到了容弘的手中,但这次却迟迟未来,不过很快,二皇子的来信解释了原因。
傅子晋阻断了容弘和姜软玉之间互通的书信。
姜软玉还为此跟傅子晋闹了一场小脾气,但她很快便又开心起来,因为她认为傅子晋在吃醋。
从姜软玉和二皇子两处,容弘便已差不多掌握了洛阳朝堂内外的变化,而他手下的暗卫此时也传来一则消息。
傅蔺和各诸侯王之间贩私铁,主要经手者正是姜淮。
容弘和萧河坐在屋内,容弘将手中这则密报递予萧河,萧河看完后,道:“这样的话,按照咱们先前所议,接下来就该先拿姜淮下手。”
容弘并不立刻出声,思忖间,一名衙役进来禀报,说翁主府中的下人前来,有东西要给容弘。
容弘:“把那人带进来吧。”
衙役领命退去,很快带回一名小厮,小厮当即躬身朝容弘见礼,然后将一个锦盒递上:“翁主前些日子去山中游玩,亲手去采摘了山中寒梅,连烘干都不让小的们经手,全是翁主一个人制作而成,翁主的心意,还请容大人收下才好。”
容弘让商鱼接过那锦盒:“那便请你帮我转告翁主,多谢她的厚礼,改日得空,我必亲自登门致谢。”
那小厮笑了笑,道:“容大人千万别见外,翁主的心意容大人明了便好,那小的先告退了。”
小厮说完便离去。
商鱼揭开那锦盒盖子,看到里面放着一个鼓囊囊的素纸包裹的物什,想来装在素纸里的便是那寒梅干花瓣。
商鱼合上盖子,不禁打趣容弘:“小公子,这翁主对您可真是一片拳拳之心,堂堂的北平王之女,竟为了您做起了下人的活,您可千万莫要辜负这美人恩啊。”
萧河闻言,沉寡的脸上出现一抹揶揄之色。
容弘斜睨商鱼一眼,吩咐他道:“得空便去把前几日母亲寄来的荆州特产备些,过些日子随我去一趟翁主府。”
数日后,容弘果真带着商鱼前去翁主府。
容弘抵达时,慎芙茹正在练习骑射,得知容弘前来,她很是欣喜,都来不及更衣,便前往前厅去见容弘。
“容公子。”老远,慎芙茹便跟容弘打招呼。
静坐在位子上候着慎芙茹的容弘抬头看去,只见慎芙茹穿着一身嫩黄色骑服,面容有着少女的清冷娇嫩,但举手抬足之间,却散发出几分英气。
两人见礼后,容弘便让商鱼将回礼赠与慎芙茹。
得知是荆州特产,慎芙茹很是开心地收下了。
“不知我让人送去的干梅花瓣,容公子用着如何?”慎芙茹笑着问道,眼中含着几分期许。
容弘回道:“香气清幽存真,翁主费心了。”
慎芙茹笑意更浓:“你喜欢便好。”
容弘看了眼慎芙茹贴身婢女清映双手捧着的一把入鞘之剑,问道:“翁主刚才在练剑?”
“一会儿准备去,这几日天气太冷,再不活动筋骨,怕是人要废了。”
“就算废了也无碍,世间女子又有几人能像翁主这般文武双全。”
慎芙茹听到容弘如此直白的夸赞,脸上当即浮起一丝女儿家的娇羞,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容弘便要起身告辞。
慎芙茹亲自送容弘出门,在府门前时,两人止步。
容弘准备离去,慎芙茹却似有些不舍,她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冬风起,慎芙茹的发丝瞬间被风吹乱。
慎芙茹连忙伸手去挡,岂料风势突然变大,只穿着单薄的骑服的慎芙茹,浑身冷得不由一抖,她身子瑟缩之间,突觉身上一暖。
只见一件披风已裹在她身上。
披风上还有淡雅的梅香气,是容弘身上的气息。
慎芙茹不由抬头,刚好对上此刻离她很近的容弘正看向她的清澈双眸。
两人对视片刻,容弘突然朝她温润一笑。
慎芙茹只觉他这一笑,若峰雪融化,似幽潭波动,又如昙花开绽,已完美到引人神共愤。
慎芙茹心口砰砰直跳,她紧张羞怯地别开视线。
身前之人不知何时离去的,走前还细心地帮她又裹紧了下披风,关切的叮嘱之语更是抵近耳边:“翁主别着凉了,快些回去,听话。”
一字一句,如一片羽毛般,一下又一下轻拂过她的心房,却带着致命的撩拨。
慎芙茹紧咬双唇,狠一跺脚,又羞恼又窃喜地暗骂:“太狡猾了!”
容弘坐上马车一路回住处。
马车行进没多久,一人策马而来,叫停容弘的马车。
“不知马车内可是县丞容大人?”马上之人开口问道。
跟在马车旁的商鱼打量此人,见他瞧着风尘仆仆,似是刚出了趟远门,狐疑间,回道:“正是,阁下可是有事?”
那人闻言,立刻下马,走到车前,俯身道:“小的是奉二皇子之命,前来给容大人送信,八百里加急!”
他话音刚落,马车内便响起容弘的声音:“小鱼儿,递进来。”
商鱼一听八百里加急,当即神色一紧,连忙接过信件递入马车内。
车内的容弘快速拆开信件查看,只见信纸上写着极其简练的几句话:“傅子晋马车遇刺,姜软玉为其挡剑,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恐无几日可活!”
马车内静了半晌。
容弘盯着那行字,沉默了许久。
“小公子?”商鱼试探的唤声从车外传来。
容弘眼波一动,他将信叠起来,放入自己袖中,先对外面那送信之人道:“信我已收到,多谢。”
随即又吩咐商鱼道:“立刻回衙门。”
商鱼是从小跟着容弘一起长大的,他听容弘的口气虽然没有大的变化,但从容弘却说了“立刻”二字,他便明白恐怕有事发生。
商鱼朝那送信之人道谢,并打赏一些银钱后,当即吩咐马车夫加速回衙门。
容弘身为县丞,现在住所就在县衙内。
等回了住处后,都不用容弘吩咐,商鱼便叫来萧河,将西花厅的门牢牢闭上。
“出了何事?”商鱼见商鱼这般行事,又见容弘面色似有不对,当即问道。
“我打算马上回一趟洛阳。”
容弘刚说完,商鱼和萧河皆是面露诧异。
容弘将袖中的信件递给两人,两人看完后,萧河道:“公子为何要突然回去?”就算姜软玉要死了,可容弘为何要去插手?
萧河如今已是容弘的人,容弘跟姜软玉之间到底怎么回事,自然也已清楚。
“她现在还不能死。”容弘道。
姜软玉本身是姜淮之女,又是傅子晋未过门的妻子,身为男身夏允时,她还是能号令天下读书人陶也的关门弟子。
无论哪一个身份,对容弘来说都还有利用的价值,这一点商鱼比还不知道姜软玉有双身的萧河更清楚。
商鱼思绪飞快一转,突然反应过来,他吃惊道:“小公子,难道您要用那药……”
容弘点头。
他吩咐商鱼立刻去准备行李:“轻装便行,尽量不引人注意。”
商鱼关于那药有话想说,但终是吞了回去,他应道:“是。”
商鱼一走,容弘又对萧河吩咐道:“你便留在这里,帮我遮掩一番,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不在涿县。”
萧河眉头一皱:“您有把握救她吗?”
容弘想了下,很笃定地点点头,但随即他又有几分犹疑:“从洛阳到涿县,来来回回,已去了数日,希望她能熬到我赶到吧。”
萧河听到方才商鱼提到了药,明白容弘从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他虽跟着容弘许久,但容弘还是有一些隐秘之事并未告诉他,但容弘不说,他从不去主动探究。
于是萧河只果断应下,并不追问。
远在洛阳城的傅府之中。
客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且虚弱的少女,她嘴唇血气尽褪,还起了一层干翘的皮,浑身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姜软玉胸口起伏甚微,这让伺候在侧的人不得不每隔一段时辰便去探一探她鼻息,以确保她还活着。
姜软玉当日被刺伤后,傅子晋当即便带她回了当时离得最近的傅府,抵达傅府时,姜软玉胸前已被血浸湿大半,一片血红。
起初大家都以为她活不下来了,连前来治病的几位大夫都这么认为,只因她失血过多,又持续高烧,后面竟还开始咳血。
但谁能想到,姜软玉硬生生地竟挺过这么多天,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
最开始的几天,她还剧烈咳嗽,时焦时躁,夜里也睡不安稳,但到了后面,她就像现在这样,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如同一个还留着一丝气息的尸体。
夏氏衣不解带地亲自来傅府照料她,每天只睡上一小半会儿,可几日下来,脸上明显凹下去了一大半,满是憔悴之态。
姜淮十分看不下去了,强行让人将夏氏敲晕,送回姜府。
傅子晋的母亲肖氏私下跟傅婉之抱怨过一回,说把姜软玉放在傅府中,挪动不得半分,当真是晦气。
姜软玉如今虽没死,可却要死不活的,很容易过一身的病气给府上的人,又说若是过几日她真死了,那傅府就更是倒霉,那间姜软玉住过的房间,定要找道士前来做法驱邪。
言语之间,丝毫没有为姜软玉是因为帮傅子晋挡剑才遭此劫难而感到半分歉意和感激。
傅婉之听了只是附和,不多说其他什么的。
其实她心里正打着鼓。
前些日子,宫宴期间,在梅林里姜软玉推了她一下,害她跌倒,手还破皮流血,她回去后便跟自己的亲哥傅良哭诉。
得知此事的傅良当即怒气横生,便派人暗中去行刺姜软玉,本想只给她点教训,谁知道刺客刚到的同时,傅子晋也恰好赶到,便去救姜软玉,岂料当天夜里太黑,其中一名刺客一时间没看准,剑尖直指傅子晋心窝子而去,那姜软玉见了,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挡在傅子晋身前,接下了那一剑。
她的胸膛当场被贯穿。
就这样,竟然还有命活到下来!
事发后,傅婉之心惊胆战,傅良安抚她一番后,便前去傅府,将此事来龙去脉全老实告诉了傅子晋。
得知真相的傅子晋气得大骂了傅良一顿,傅良也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傅子晋看在他护妹心切的份上,虽未重罚,却也狠狠惩戒了他一番。
傅子晋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因为傅良算是傅子晋的一只臂膀,他必须保下傅良。
所以,傅子晋将计就计,让所有人以为那些刺客就是来偷袭他的,然后姜软玉为救他才受的伤。
如此一来,傅子晋才能以一个遇刺之人的身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去调查这件事,进而才能更容易掩盖该事件的真相。
皇帝已下令让廷尉吴遣之彻查此事,而吴遣之是傅蔺的人,让他就此事在皇帝面前阴奉阳违,是完全做得到的。
但是,这件事却又不能让傅蔺知晓,不然傅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又熬过了几日,姜软玉依然如旧。
开始有一些奇怪的流言在傅府甚至洛阳传开。
有人说姜软玉兴许早就死了,现在之所以还吊着一口气,恐怕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也有人说姜软玉那口气根本就不是人气,恐怕是鬼气,她早就化成厉鬼了,现在还不愿离去,就是因为那杀死她的人还没找到,还没受到惩罚。
众说纷纭。
唯有姜淮夫妇心里清楚,姜软玉之所以能熬到现在,恐怕与她一魂双身有关。
这些流言也传到了肖氏的耳朵里,肖氏开始害怕起来,她内心挣扎了数日,已狠下心顾不上会惹怒姜淮夫妇,当即令人去山中道观请来了一名法力高深的道士,在姜软玉的房屋内外做法,要除鬼驱邪。
夏氏这些时日本就已心力交瘁,被肖氏这么一气,当即病倒了。
傅子晋亲自登门向姜淮夫妇致歉,姜淮夫妇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委屈气愤担忧皆往肚子里吞咽。
到这时,姜软玉已差不多显现出油尽灯枯之态,她的呼吸越来越轻,脉搏跳动也越来越微弱。
而容弘正快马加鞭朝洛阳不断行进而来。
夜色薄凉,冬日愈寒。
傅子晋今天不用值夜班,他早早地就下衙,用完晚膳后,他照例去姜软玉房中探望她一眼。
当傅子晋来到姜软玉房间门前时,却发现有一丝不对劲。
门是虚掩着的,屋内一个下人都没有。
可往日里都有怀安寸步不离的伺候着。
傅子晋敲了好几下门,见无人应答,便推门走了进去。
姜软玉躺在床上,依然一动不动,还是老样子。
这段时日,每当他来这里,看到她这个样子的时候,心里都会闪过一丝歉疚。
无论姜软玉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当日他差点被刺客刺中时,她曾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面前,护住了他。
尽管就算她不来挡那么一下,他也完全能躲开。
可她就是做了。
她为了他,可以牺牲性命,光凭这点,就算对姜软玉毫无感情的傅子晋,也不可能半点都无动于衷。
这个曾经让他厌恶不已的女人,自他记事起,就因为她纨绔好色的臭名不断给他引来非议的女人,在她奋不顾身替他挡下一剑的一刻,就已成功将他与她之间的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了。
就这样两清了罢。
傅子晋朝床前走近,他想好好最后看一眼姜软玉,算是做最后的道别。
因为大夫说,她活不到明日了。
离床榻越来越近,傅子晋却不由动了下鼻子。
他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傅子晋敏锐地停下脚步。
他又嗅了几下,确信自己的嗅觉没出错。
傅子晋神色严肃起来,他视线在床榻上逐一探过,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
难道在被褥下面?
傅子晋刚要上前揭开被褥,突然门口处响起仓促慌张的脚步声,他猛一回头,看到怀安手上提着一个包袱正冲进来,脸色焦急而失措。
怀安在对上傅子晋锋利的眼神那一瞬,他知道完了。
他脸色刹那一变,脚步被迫止住。
“傅……傅二公子。”怀安一脸绝望地看着傅子晋。
傅子晋冷冷盯着他一阵,突然大声唤道:“来人!”
“不可!”怀安不等外面听到命令的人冲进来,已先一步冲到房门前,动作极其迅猛地将房门关上,并下了门闩。
傅子晋很是意外地看着怀安这以下犯上的言行。
怀安“扑腾”一声抱着手中的包袱跪倒在傅子晋的面前,带着哭腔急切地求道:“傅二公子,小的就求您一件事,别让任何人进来,不然我家主子就没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