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软玉来月事之时,她正跟大家在一处,当她感觉到有粘湿的液体自下身汩汩而出时,吓得仓皇夺门而出。
这日刚巧在秉鸿家中,姜软玉压根不熟悉这栋院落各处的分布。
她毫无章法地四处抱头鼠窜,尤其狼狈,眼看着自己的男身要隐藏不住,突然撞上了一人。
“容弘!快救我!”姜软玉面上一喜,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揪住容弘的衣袖。
容弘面露疑色,待看她两条腿以十分怪异的姿势闭拢,一只手还捂在小腹上时,恍然大悟。
“……随我来。”
容弘带着姜软玉去了最近的一间供下人使用的更衣房,见姜软玉并未立刻变化为男身,便问道:“你何时会变成男身?”
姜软玉松了口气,答道:“大概一刻钟。”
“姜姑娘,你在哪里啊?”门外突然传来傅婉之的唤声。
姜软玉刚放松的神情登时一紧。
“怎么办?”她鲜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候。
容弘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扭头朝门外方向看去,却注意到房门未完全关合上。
萧阮唤姜软玉的声音也随即传来。
听脚步声,前来的是两人。
傅婉之和萧阮的声音离这间更衣房越来越近……
虚掩的门边突然出现一道极其细微的暗影。
容弘动作迅速地一把将姜软玉拉拽到自己面前。
门嘎吱一声响,傅婉之已推开房门,站在外面。
她朝屋内看去,只看到正背转着身子背对她而立的容弘。
“容公子,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傅婉之狐疑地看着容弘。
她脚步迈进门内,刚上前几步,却无意间瞥见被容弘身形挡住大半的内侧,泄出一片绯红色衣角。
傅婉之前进的步子蓦地停下。
她眼露了然,盯着那片衣角,故作歉然道:“我好似打扰到容公子了,抱歉。”
说完便迅速退出门去。
门也被傅婉之关上。
姜软玉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心有余悸道:“好险。”
容弘此时却直勾勾地盯着姜软玉的胸脯看。
并非他好色,而是此时此刻,姜软玉那对平日里傲然挺立高耸如小山峰的胸脯此刻正迅速自动变得扁平。
如此神奇一幕,再处变不惊之人都会稍稍有些惊讶。
姜软玉觑了眼平日里总是镇定自若的容弘现在却露出呆愣的神情,突然玩心大起。
她突然伸出一只手,勾住容弘的下巴,轻佻问道:“我若一直都是男儿身,你可还想谋我?”
容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抓握住她乱动的那只手,轻声道:“别闹。”
姜软玉噗嗤一笑,正要继续调戏容弘,外面却再次有了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噤声。
傅婉之的声音从外面清晰的传来:“我刚才看到容公子在那屋子里,但是没瞧见姜姑娘。”
声音徒然逼近。
下一刻,门再次从外面被人推开。
门口出现傅良那张阴郁的脸。
傅良朝屋内四下一扫,只看到容弘正在宽衣解带,他外面的衣袍已被脱下扔在一旁。
傅良双眼微眯,冷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容弘手上动作停下,他笑着看向傅良道:“可否请傅大公子先等在下换好衣服,再告知于您?”
傅良冷冷瞪了他片刻,又飞快朝屋内扫视了一转,这才退身而出,关上房门。
门外响起傅子晋的声音:“容公子为何在此处更衣?”
“刚才在下不小心踩滑,险些掉落于池中,弄湿了衣裳。”容弘边胡诌着,边望向隔着白纱屏风的里侧,姜软玉正动作凌乱地换穿衣服的身影。
门外沉寂片刻,姜软玉已换好一身这府中下人的衣服,出现在容弘面前。
容弘注意到她的眉眼正在开始变化,已开始趋向男相。
“嘭”的一声,门被人极其粗鲁地再次撞开。
须臾之间,容弘神色一凛,一把搂住姜软玉,将她整个身子扣入自己怀中。
傅良那张阴沉的脸再次出现在门口。
他刚才故意退身出去,就是为了现在打得容弘一个措手不及,想看看容弘在这间屋子里到底搞什么鬼。
果然!
傅良快步上前,直指整个脑袋都埋在容弘怀中之人。
“是谁?!”
傅良见此人穿着小厮的衣服,眼中鄙夷之色一现,冷笑道:“跟一个小厮在这暗室里搂搂抱抱,莫不是在偷情?”
容弘面色微变,他心思飞转,正想该如何解释眼下这番情形,怀中之人此时却突然动了几下。
容弘抱住姜软玉的手臂松了松,一个男声已从他怀中幽幽响起:“傅大公子,好久不见。”
随即,姜软玉从容弘的怀中出来,抬头,笑盈盈地望向傅良。
傅良意外地看着已完全变身为男身的姜软玉。
“夏允?”傅良一脸诧异,“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屋外几人都凑了过来,屋内很快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
所有人都露出吃惊的神情,看着夏允。
夏允镇定自若地整了整身上的下人衣裳,上前朝两位皇子躬身行礼,然后才回答傅良的问题:“我是受姨母之托特地从洛阳赶来给表姐送信的,家中有要紧事需要她去办,所以这会儿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套说辞,夏允刚才在换衣服时便已想好了。
夏允口中的姨母,便是姜软玉的母亲夏氏,而表姐自是指姜软玉她自己,夏允对外的身份是夏氏妹妹的儿子。
“那我可就奇了怪了,送个信却送到这下人更衣的屋子里来了,两个大男人还搂抱到一处!”傅良毫不留情地戳穿两人,他显然不信夏允的说辞。
容弘抬头看向傅良:“夏公子这几日日夜兼程赶来荆州,身体太过疲累,方才险些晕厥,我不过伸手扶稳他,并无其他。”
傅婉之:“扶稳?可我们明明看到……”
安思胤突然出声打断:“既是如此,那便没事了,刚才傅姑娘担心姜姑娘,我们这才寻来。”
“那不知,姜姑娘因何事,这般急匆匆离去?”五皇子突然问道。
夏允拱手道:“五殿下恕罪,此事涉及姜家私事,不便对外人道也。”
五皇子眼神微闪,笑了笑:“倒是我多嘴了,抱歉。”
一旁的傅婉之深为不解,她刚才明明看到了姜软玉的衣角,怎么一眨眼姜软玉就不见了,还多出了个夏允?
傅婉之看向傅子晋,正想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他,却见他正打量着夏允和容弘,一脸沉思的模样。
姜软玉虽不在了,但夏允却找了个借口留下,表示答应过姜软玉要帮他们继续破解那幅寒梅仕女图。
同时,姜软玉暗中让怀安去做了一番部署,以将她和容弘在更衣房中说的慌圆回来,算作善后。
容弘听闻暗卫来报怀安仅仅是收买了两个人,充当夏允的手下,教这两人一套搪塞前来调查询问之人的说辞。
又暗中去信洛阳姜家,让姜府配合着将此事兜住,此外,还专门制造了一起需要姜软玉去办的“急事”,更是安排了姜软玉的确在办“急事”的假象。
“安排倒是周密,不过却忽略了一个环节。”容弘笑着道。
商鱼好奇道:“小公子是指?”
容弘当即吩咐暗卫:“姜小姐送往洛阳姜家的信件,你们一路护好。”
商鱼豁然开朗:“您认为姜小姐秘密送信回姜家,会被人发现?”
容弘道:“宁可高看对手,不可低估,也算是保险起见吧。”
商鱼了然地点点头,突然他又想起一事,脱口便道:“可是小公子,您现在帮姜小姐隐瞒她变男身之事,对我们的计划可是有什么帮助?”
容弘一怔,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既对外宣称谋软玉,多多少少也得把戏做足吧。”
商鱼想了想,笑着恭维道:“果然还是小公子思虑周全。”
确如姜软玉所料,有势力去暗查夏允突然前来荆州一事。
也多亏了容弘暗中补救,那名被怀安偷偷派去洛阳姜家的送信之人从这股势力之下安然逃脱,得以将信件及时送到姜淮手中。
而这股暗中追查的势力的指使者,正是傅子晋。
传闻傅子晋一直对姜家小姐不闻不问,更别说私下动用手下去调查她了,如今却突然转了风向。
“莫非……小公子您谋软玉之计当真奏效了?那傅二公子因为您的出现,终于有了危机感?”商鱼激动地道。
容弘不置可否,他引燃面前的燃香,淡淡问道:“他派出去的势力,是傅家养的死士?”
商鱼敛起调笑,回道:“是。”
容弘眸光深转:“如此也好,早点跟傅家交上手,也好探探他们的底细。”
夏允的事情告一段落,而从那秉鸿口中套话之事也有了进展。
在夏允运用他掌握的有关色之一事的精心设计下,秉鸿终于在一次醉酒后说出了那幅画中的另一处玄机。
画中三行诗句里有一词“筐塈”,即为簸箕。
诗中曰:“顷筐塈之”,就是要使用簸箕的意思。
秉鸿醉醺醺地带着众人参观他卧房内的一间暗格,洋洋自得道:“看到没有,陶也那死老头让你们找的就是那个玩意儿。”
萧阮引燃烛火,凑近将那漆黑一片的暗格照亮,里面有一大堆的杂物,上面铺满了灰尘,显然已经好久没人去动过了。
萧阮派下人从那一堆杂物里果然找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簸箕。
“这个簸箕,怎么跟画上那个装药的石罐子长得那么像?”夏允伸手指着那簸箕道。
大家拿出画一对比,发现还真是,不过还是有区别。
是神似而形不似。
“这下都对上了。”二皇子释然笑道。
如今走到这一步,两位皇子便起了心思要分开,各自行事了。
最后临门一脚,便看谁能抢先一步参悟透彻画中隐藏的最终寓意。
日落西下,一行人离开秉鸿家。
秉鸿醉酒的声音还断断续续地从厅堂的方向里传出来:“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好你个……夏允……毛头小子,岁数小,参悟这色之一事……倒是比我更透彻,好一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犹抱琵琶……半遮面,正所谓……表其行,行至里,我喜欢!”
回到古宅后,刚至天黑。
二皇子和五皇子连夜召集各自一方的人,破解潜藏在画中的最后一个线索。
席安的院落里依然死是丝竹声和唱曲声绕耳,姜软玉心想着忙完了那幅寒梅仕女图的事情后,约莫就要返回洛阳了。
可惜这几日是男儿身,因怕不小心露馅,所以一直没有出门去寻觅男色。
她变成男身已去三日,还有两日便可变回来。
煎熬啊……
院子里传来傅良的练剑声。
她现在因是男儿身,所以跟傅子晋、容弘等人住在一个院落里,听到这声音并不稀奇。
刚搬来的第一天,她还带怀安一起偷偷夜间上房揭瓦,想一窥傅子晋沐浴的香艳之状,结果不但连傅子晋的人影都没瞧着,还差点暴露了自己男身的秘密。
自那后,她便收起了对傅子晋的见色起意之心,安安分分地扮演着性取向正常,并不好龙阳之好的夏允这个角色。
其实安思胤也是个美人,跟傅子晋比起来倒是不相上下,可若论姿色本身,还是容弘更有韵味……
姜软玉正这般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人敲她的房门。
姜软玉指使怀安去开门。
门打开,外面站着楚楚可怜,好不委屈的傅婉之。
“夏公子,你真是害惨我了,公主现在天天找我的不痛快,你快去帮我解释一下吧。”傅婉之半分幽怨半分撒娇地对夏允道。
夏允承认,若他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或者是个性取向为女色的女人,定是要立马被傅婉之这个娇滴滴的女子所迷惑住了。
只可惜……
夏允在怀安开门前,就已一头栽到床上,蒙上被子装睡,任由那傅婉之诉苦抱怨,他自己躲在被子里幸灾乐祸。
谁让他就是讨厌傅婉之呢?
夏允小施一计,小小的欺负了下傅婉之这个讨厌鬼。
昨日他以夏允的身份猛一阵夸傅婉之,还诱导傅婉之说席安的坏话,故意让刚巧赶来的席安听了个正着。
以席安的脾气,她怎会放过傅婉之,自是当场泄愤,后面还一连串的动作,专门来收拾傅婉之。
傅婉之是叫苦不迭,这才闹到他门上来。
打发走了傅婉之,夏允让怀玉跟着,看这位惯会做戏的傅家小姐还要作什么妖。
然而怀玉根本不用跟,因为傅婉之没出院子,直接跑去傅子晋房中了。
傅婉之哭哭啼啼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傅子晋的房中传出,听得夏允狠翻了几个白眼。
随后,傅子晋出了院子,带着雨落梨花的傅婉之又去了隔壁的安思胤房中,不知道几人在里面嘀咕什么,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安思胤就带着傅婉之出了院子。
跟上前去的怀安很快来回禀他们去了席安公主那里。
夏允神色复杂不过一瞬,转眼便已恢复如常。
他慵懒地靠坐在漆椅上,无聊地把玩着自己有些变长的指甲,口中道:“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估计她当着傅子晋的面,没少说我坏话吧。”
怀安不禁道:“从不见傅二公子对其他女子有这般耐心,唯独那傅小姐……”
夏允手上动作一滞。
在姜软玉成为夏允的第四日,一早,两拨人同时破解了画中最后的一个隐藏的线索。
他们从秉鸿那里寻来的“筐塈”的底端,发现了这筐塈的产地,正在汉寿县的一个小山村里。
两路人马不停蹄地赶往那座小山村,都想抢在对方之前抵达。
然而,无论是谁先谁后,最终的赢家却是一个大家想都没有想到的人。
陶也穿着一身褐色道袍,盘腿坐在一个凉亭内,正边烹茶边等在小山村的入口,与所有人见上面。
他一身仙风道骨之气,鹤发白须,目光慈祥。
随后,他开口问道:“诸位之中,可有人从秉鸿嘴里套出话?”
嗓音低沉醇厚,悠然缓慢,似轻风袅然而过。
夏允站了出来。
“是你?”
夏允揖手一拜:“正是在下,陶先生,幸会。”
陶也打量着夏允,满意地点了点头,问她道:“表其行,行至里,你可听过这句话?”
夏允一愣,这不是他们离开秉鸿住宅时,秉鸿说的醉话么?
夏允便如实回答:“秉鸿先生喝醉酒后说过这句话。”
陶也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世人诸人,表面一套,背地里又做一套,心里还想着一套,从表及行,再至里,是以每个人至少可生出三副面孔,是谓表里不一者。
“世人皆认为此类人非善类,可这世间,又有谁能摆脱得了表里不一这四个字呢?毕竟它本是人本性中的一部分。
“天地万象,世间诸人、诸事本无绝对的界限,善类与否,真正的区别不过在于本心二字。
“人之初,性本善,随心而活,坚守本心之善,方为大道。”
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夏允听得半懂不懂,但她还是抓住了一个重点:“陶先生所说,跟我从秉先生口中套话有何关系?”
陶也闻言,再次畅快一笑,眼露赞许:“你这随性的性子,果然我没有选错人。”
“选”这个字从陶也口中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二皇子和五皇子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陶也继续道:“秉鸿是我的旧友,他至今未娶妻,只因修的是色道。”
“色道?”夏允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色”也有道可修。
“世间万物,处处有道可寻,有何不可?”陶也眼神清明,洒脱超然之气外露,“色之一字,于好色者而言,堪称一劫数,可你却能在色字上做到表里不一。虽心色,却也心明,不情愿被色左右言行,知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自律自克,始终不越界,坚守本心。
“如今,你既破了他的色道,便是在我这里过关了。”
夏允震惊不已。
等等,就因为她从来都是有色心没色胆,这就被陶也这个赫赫有名的大鸿儒看中了?!
……
兜兜转转,就这样,任谁也未能料到,陶也关门弟子这个位子,最后竟落到了夏允头上。
也因陶也的一番言辞,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要想参破那幅寒梅仕女图,只需勘破“色道”。
之后,夏允便与陶也行了简单的拜师礼,不拘泥于形式隆重与否,只在心诚。
自此,夏允正式成为陶也的关门弟子。
一时间,夏允的名字在天下的读书人之间,迅速传播开来,不光如此,还上至朝野,下至普通百姓。
人人皆知大鸿儒名士陶也收了一个勘破色道的小徒弟。
而色道这个原本属微末流的小众派别,也因此开始得以迅速发展起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
二皇子和五皇子在得知夏允成了陶也关门弟子这一刻,都有为他人做嫁衣之感,还真是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尽管心有不甘,但两位皇子也不能多说什么。
傅子晋和容弘听到陶也的这一番说辞后,心思各异。
傅子晋想的是两位皇子在此事上的利益得失。
而容弘除了考虑以上傅子晋所想之事外,他更多的却是在思量姜软玉的男身竟莫名其妙地得了这样一个身份,日后该如何将这个身份运用得当。
不过夏允的本家夏家跟姜家是亲戚关系,姑且也算是五皇子这一边的人,如今夏允成了陶也的关门弟子,五皇子顺理成章地认为陶也背后的那群读书人兴许将来在必要之时,多多少少还是能为他所用。
就算不能为他所用,但至少也不会落入二皇子手中。
五皇子有些感慨地拍了拍傅子晋的肩,道:“子晋,现在看来,姜软玉能旺你官路气运一事倒也不假,听说那夏允与姜软玉这对表姐弟自小便感情深厚,你将来娶了姜软玉,夏允便能为你所用,到时候你便能得天下读书人的支持,对你而言,着实是一大助力。”
与五皇子坐在夜晚亭中的傅子晋,苦笑了下。
身旁的傅良嘴唇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不远处躲在廊下偷听几人说话的傅婉之,双手死命地搅着手中的丝帕,脸上尽是不甘和嫉妒。
席安公主听闻姜软玉的表弟竟成了赫赫有名的名士陶也的关门弟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拿起□□便要冲去找夏允,却被正为这事烦心不已的二皇子训斥了一番。
二皇子性情向来温和,此时却突然发起脾气,而对席安历来严厉的安思胤,反倒难得地安抚起席安来。
月上树梢,刚沐浴完的容弘里面穿着一件玉色里衫,外面披着一件深紫色暗袍,看上去高雅又矜贵,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夜空的弯月,微微出神。
院中的树梢上有窸窣的响动声。
动静不大,但容弘却被惊扰到。
他一眼望去,竟看到萧河一身黑衣蹲在房屋前的大槐树的树梢上,几乎与夜色相融,萧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容弘,看样子,是在这棵槐树上呆了有一阵子了。
容弘有些被惊吓到,但他看上去还算镇定。
隔壁屋子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探出夏允的脑袋,他朝左侧看过来,打量了下容弘身上披的暗袍,眼中露出一抹色气。
容弘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夏公子又心痒了?”
夏允恬不知耻地回道:“你穿成这样,在下的心怎能不痒?”
傅子晋和萧河这时恰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他们刚与五皇子分开。
夏允和容弘刚才的对话,两人都听到了。
傅良神色不屑地冷冷扫了站在窗边的容弘和夏允一眼,嘴里还发出一声鄙夷轻哼声。
傅子晋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夏允,在经过夏允窗边时,他的脚步竟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他径自朝夏允的窗前走去。
容弘和傅良看到傅子晋这个举动,皆是愣了下。
傅子晋走到夏允窗边,问屋内的夏允道:“不知姜小姐何时回来?”
夏允心头一阵狂喜。
这可是傅子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问起她!
他强压住嘴里蹦字时产生的颤音,故作镇定道:“傅二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傅子晋顿了顿,道:“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洛阳。”
“表姐她……明日便回来。”
傅子晋点点头,转身要走。
夏允不失时机地道:“我明日便不与你们一道了,我有事要回夏府一趟。”
夏府不在洛阳。
“好。”
傅子晋一走,夏允就让怀安关合上窗户,在屋子里高兴了好一阵,然后她犹自未觉尽兴,当即让怀安准备纸墨,写了几个字,让怀安送到隔壁容弘房中。
容弘收到信打开,看到上面写着几个娟秀大气的字:“谋软玉一计,甚妙!”
他神情莫名,再次朝窗外的那棵大槐树望去,萧河已经不在了。
在荆州的最后两晚,本以为今夜就这般平淡的过去了,但中途不知是谁起的兴,召集众人在院落中饮酒。
初夏已至,燥热初现。
南北两院的男女们,皆聚集在南院的大槐树下,围坐在铺好的临时榻席上,手握酒杯互酌。
皎月疏星下,一地白霜染,正当少年不知愁时。
待过经年,往事已成地上霜,再难拾得旧事欢。
……
喝了好几轮酒后,一地的酒气弥漫,即使在露天,都无法迅速清除这气味。
大家歪七竖八地横躺在榻间或地上,一地狼藉。
容弘揉着胀痛额头,缓缓从地上起身。
商鱼上前,要扶容弘回房歇息,容弘却轻推开他的手。
容弘步伐轻浮踉跄地走到靠在傅子晋身上仰躺于地正昏睡的夏允跟前,俯身要将夏允横抱起来。
但他此时酒意正浓,手脚发软,根本使不出大力,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将夏允从地上捞起来。
“小公子,要不我来吧?”商鱼跟在一旁,伸手想接过容弘怀中的夏允。
容弘却显得有些固执地摇摇头,绕过商鱼朝着夏允房间走去,商鱼只得小心从旁护住两位主子。
容弘刚才的动作已惊醒半睡半醒的傅子晋,他一只手强撑着地面,整个身子坐起来,一双眼闪烁着醉人的酒光,遥遥望着前方容弘抱着夏允回屋的笨拙身影。
“你有没有觉得……”安思胤带着醉意的声音在傅子晋身侧响起,他身形摇晃地也从地上坐了起来,“夏公子和姜小姐……皆好色,而且在色……之一道上……太过相似。”
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头,继续道:“可我……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傅子晋闻言,眼神有些木然地看了安思胤一眼,颇为无趣地笑了笑,随即又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压根没把安思胤的话听进去。
安思胤也觉得自己兴许是太醉了,常年维持的内敛竟在今夜破功,还说起了胡话,他也自嘲一笑,随即栽倒在地,沉沉睡去。
次日,所有人都睡到日上三竿。
他们都是从床榻上醒来的,是尚还算清醒的萧阮让下人将他们一一抬回房中安寝。
都不用上早膳,直接吃了午膳,夏允已经离去。
姜软玉是在未时回来的。
已变回女身的她,今日一大早就被怀安挖起来偷偷离开,然后去外面的客栈里沐浴一番,洗去一身的酒气,然后等着变回女身后才赶回来。
姜软玉一见傅子晋,面上一喜,刚要上前与他说话,傅子晋却突然扭开头,吩咐下人准备车马出发了。
姜软玉的笑意在嘴边微僵,她颇有些无趣地瘪了下嘴,转身朝容弘走去。
“姜小姐,我这里可不是专供您无聊时才想起用来打发时间的庇所。”容弘今日似是有些脾气,口气不大好。
姜软玉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心道这一个个,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那一个昨夜主动关心她的行踪,今日却又恢复成从前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这一个昨夜还跟她眉来眼去,这会儿却又阴阳怪气起来。
这男人,可真不好伺候。
姜软玉索性一甩手,也远离容弘,只跟怀安呆一处。
下人们都开始收拾明日回洛阳的行李,五皇子却摇着扇子走到容弘面前,道:“来汉寿县这么些时日,倒是忘了去拜访一下令尊与令堂,今日刚好我们得空,不如叫上大家一起,去容公子家中拜访一二,容公子以为如何?”
正在旁边帮容弘收拾行囊的商鱼当即脸色微变,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容弘。
容弘想了下,婉拒道:“容弘不过一届寒门子弟,容家也只是轻俭贫寒的区区寒门,五殿下身份尊贵,何须屈尊至此,在下惶恐。”
“话不是这么说的,”二皇子这时也插了进来,“我今日倒是与五哥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想要去容府上拜会一二,容公子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二皇子和五皇子平日里明争暗斗,今日倒是罕见地有默契,一个鼻孔出气针对他家小公子,这不知道的,还当两人是提前串通商量好的呢!
商鱼心里暗自嘀咕着,眼底不由浮起一丝担忧。
容家人的真正身份一定不能被察觉,前朝皇室余孽,一旦被发现,定是死罪。
可是先前洛阳各大势力明明已经先后派人来汉寿县暗中调查过容家了,为何两位皇子还要紧追不放?
商鱼再次看向容弘。
容弘想了想,终还是应了:“既如此,那就先容在下派人先回容家告知我家父家母,好让他们也提前有个准备。”
若是再推脱,在他们眼里,便是不识抬举了。
容弘吩咐商鱼:“小鱼儿,你速速去容家告诉母亲和父亲,一会儿有贵客上门,让他们做个准备。”
主仆两人视线相交,商鱼心领神会,立马应是,随即放下手中的事情,赶往容家。
容府坐落在汉寿县的郊外之地,虽稍显偏僻,却远离喧嚣,不失为一处幽静怡然之所。
一行人下马车后,走到容府正门时,看到一个穿着朴素,面相憨实的婆子正站在围着正门的竹篱笆旁候着。
那婆子已瞧见容弘等人,面上一喜,连忙迎上来。
婆子并未立刻上前跟容弘搭话,而是双膝跪地叩拜于两位皇子和席安公主身前,恭敬而守礼地行拜礼。
二皇子将婆子虚扶起来。
婆子又依次跟其他几人行礼问安,一顿礼数下来,最后才走到容弘跟前,俯身拜道:“小公子回来了。”
话语亲近,又不失恭敬。
容家将这下人□□得倒是极守礼数,倒像是勋贵人家府中出来的。
姜软玉看这婆子很顺眼,当即命怀安赏了一锭银子给她。
那婆子惶恐不敢受,还是容弘开口,她才领命收下。
“您就是姜小姐吧?我家小公子数次来家信,每回都有提到您,果然是个心善之人。”那婆子一脸慈慕笑意,看着姜软玉道。
姜软玉微扬了下巴,笑着道:“没错,我就是。”
婆子又对一旁的容弘道:“小公子,夫人早已在家里备好热茶,只等各位贵人们入席了。”
“有劳了,容妈。”容弘与这容妈说话时,并不是颐指气使地主人对下人的口气,更像是在跟亲人交谈。
姜软玉不禁多看了容妈一眼。
容妈打开竹篱笆围栏,将众人引入院内。
姜软玉开始打量院落四下。
这间院子并非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清贫,虽房梁瓦砾皆显陈旧,却规整亮洁,地面铺着青石板,虽已有些许磨损,显出些年代,却在上面看不到一丝灰尘。
院前左右两侧有两大片打理得很好的花圃地,现在是初夏,这个时节花期来临的诸花皆是肆意绽放,不但给整个院落增添几分花色,还释放出花香萦绕于半空,让他们一入院中就闻到这扑鼻之香,淡雅清新,让人只觉瞬间神清气爽。
还有左侧花圃前的秋千,院落角落慵懒酣睡的花斑小猫仔,经绕右侧花圃流有清泉的人造沟渠……
一切,都井然有序。
虽简朴,却细节处无比精细。
看似普通,实则处处透着讲究。
这种观感,与那日她进入苏清院容弘书房,看到房中布景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姜软玉的视线最后停在前方一位静立的妇人身上。
她着一身水青色绣芙蓉花曳地长锻衫,头发绾了个松散的坠髻,上面别一根镂空梅花珠簪,右手执一柄画有水墨兰草图的团扇,正悠闲地轻轻来回摇晃扇风,
她执扇柄的手指白皙纤长,在初夏的日光照射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丝毫看不出年龄留下的痕迹,竟比那些洛阳勋贵家的妇人们保养得还好。
若是跟宫里保养最得宜的傅贵人相比,也是不相上下。
而且她的面容素静雅致,气色沉敛,身上隐透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与容弘身上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天生矜贵完全相合。
姜软玉总算知道,不管是容弘那张精致的脸,还是周身的气质,皆是遗传至眼前这个妇人,他的母亲,容家徐氏。
徐氏眉眼含笑,走近几步,跟刚才的容妈一样,也是依次朝众人见礼,最后,才看向容弘,口中轻声唤道:“阿弘。”
容弘脸上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动容。
“母亲。”
徐氏朝他点点头,然后引众人进屋。
屋内的摆设就跟院子外一般,一如既往的以极其低调的方式行讲究之风。
其实不光是姜软玉,其他人自进入院子以后,皆有如上的同感。
跟进来的容妈将诸位逐一引入座,坐下后,大家才发现在座次的安排上也尊卑有序,长幼、身后家族地位等皆入其考量。
众人不由交换眼色,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和探究。
姜软玉无意间对上坐在自己对面的萧河,心道这萧河整日不见踪影,今日来容家倒是罕见地跟过来了。
徐氏:“事出突然,今日寒舍只略备素茶,还请各位莫嫌弃。”
姜软玉闻言一愣。
这徐氏倒是不太会说话的样子,她这话听着像是在怪他们不请自来,所以随便给杯茶就打发了的意思。
姜软玉不由朝坐在斜对面的容弘看去,却见他一脸从容,素来心思玲珑的他像是没察觉到他母亲说话失了分寸一般。
姜软玉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清冽淡雅,微苦之中竟还有甘甜之味!
姜软玉不由朝茶杯中的茶水瞧去,除了茶叶,并未见多出什么东西。
“这茶水中竟有回甘,不知里面放了何物?”安思胤提出了跟姜软玉一样的疑惑。
徐氏温婉一笑:“未多加什么,只是这泉水所取之处山花遍布,山花分泌的花蜜被引入泉水之中,所以浸泡出来的茶水才有回甘。”
傅婉之:“原来如此,这茶水不但甘甜,而且口感适宜,可见对烹茶的火候掌握极其精准,想来定是府上哪位擅茶道之人所制。”
容妈抿嘴笑着看向徐氏,道:“正是我家夫人。”
徐氏这时端起茶杯也尝了一口,但她在嘴边抿了几下后,却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今日这茶水味道不对。”
“夫人稍等。”容妈说完便朝小厨房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容妈急匆匆赶回,一脸歉意地朝徐氏俯身道:“是老奴的错,今晨收集来的晨露装在罐子里忘了封口。”
徐氏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扶起容妈:“罢了,下次注意下就是了。”
“是。”
姜软玉心里不由冷笑。
一寒门妇人,哪里这么多讲究?
不过,她与容弘在这点上,不愧是母子。
徐氏丝毫不顾忌还有客人在,当面地继续挑三拣四起来:“还有这茶杯,容妈,下次你还是帮我换回青釉小杯,山水之茶,还是小杯更显雅意。”
姜软玉不禁再次朝容弘瞟去,见容弘依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丝毫未因她母亲在众人面前这副不合时宜的做派而心生尴尬,看上去也压根没打算做些什么。
安思胤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以小杯啜山泉水浸泡过的茶,是为品茶味之绵长雅意;而以青釉为底色观茶水,即可突出茶水的清轻甘洁。”
徐氏眼中透出一丝赞赏,看向安思胤道:“人生太苦,不过苦中取甘罢了。”
安思胤赞同地点点头,看着徐氏的眼神里带着一抹思索。
徐氏这时突然看向正端着茶杯细品的姜软玉。
“姜姑娘杯中之茶,味道如何?”
姜软玉没想到徐氏会突然跟她说话,下意识地便回道:“甚好。”
徐氏却开始打量起姜软玉来,眼神带着审视。
姜软玉正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徐氏突然开口道:“我家阿弘在洛阳,多得姜姑娘照拂。”。
姜软玉尴尬一笑:“容夫人客气了。”
一声讥讽笑意突然自座位一处传来,席安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道:“她自是用心照拂,把人家可都照拂到她自己府中去了。”
室内静了一下。
徐氏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容家家训曰,男子不近二女,及冠当娶,当初阿弘应是告知过姜姑娘此事吧?”
姜软玉看了一眼容弘:“是听他提过。”
“既如此……”徐氏边说边从发髻上取下那支镂空梅花珠簪,让容妈递到姜软玉面前道,“这是我容家祖传之物,专门留给容家未来儿媳妇的,今日便交给姜姑娘了。”
“这……使不得。”姜软玉边说边朝容弘发去求救加警告的眼神。
可容弘却稳坐如山,还朝她挑了下眉。
姜软玉心中登时气急,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傅子晋,却见傅子晋眉头微蹙,正盯着自己。
而他下侧的傅婉之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姜软玉心头一虚。
徐氏还在继续让容妈塞那簪子给她。
姜软玉不由火了,她怒气上涌,正要伸手直接一把推开,傅子晋却在此时突然出声:“容夫人,您可能误会了,姜小姐早在十几年前,便与我定下婚约,所以您这份礼,她怕是受不了。”
包括姜软玉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傅子晋。
要知道,傅子晋对于跟姜软玉的这门婚事,可是一直十分嫌恶排斥的,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这门亲事,对姜软玉更是长达数年的漠视。
傅婉之幸灾乐祸的笑容迅速褪去,她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傅子晋。
“此事当真?”徐氏一脸讶然,问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看戏的容弘。
容弘脸上的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仿佛傅子晋刚才所言早在他预料之中,他朝徐氏淡淡道:“母亲先将这簪子再多放些时日在您那处吧,现在送,还太早。”
这句话分明是在挑衅。
不但没有认同傅子晋与姜软玉的婚事,还向在场所有人传达出了他谋软玉之心的坚决之意。
傅子晋的脸色微变。
五皇子等人看容弘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姜软玉上一刻还气恼的心情,此时却雀跃无比。
傅子晋竟然主动承认了他与自己的婚事!
而且还因为容弘吃醋了!
傅子晋他,果然是中了“谋软玉”之计!
*
一顿茶宴过后,大家起身告辞。
走在最后的安思胤突然停下来,对徐氏道:“今日前来拜会,却有一憾,未能见到容老爷。”
徐氏应道:“老爷不得空,还请安公子见谅。”
容弘走过来,道:“父亲他身为何家家主嫡子的贴身护卫,不得随意离开何家,还请安公子见谅。”
安思胤问:“可是荆州第一望族何家?”
容弘点头:“不错,容家也多亏有何家庇佑,才能在此处安居乐业。”
其实这些事情,安思胤先前早已让人查证,此时问来,不过是装装样子。
安思胤一脸遗憾地与徐氏告辞,跟上其他人走远。
容妈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素面布包袱,徐氏接过,交到容弘手中,道:“阿弘,包袱里装了去年冬天我和容妈采摘的腊梅,已经制干,供你半年的熏衣之用,应是够了。”
跟在容弘身旁的商鱼连忙接过包袱。
徐氏继续道:“此去洛阳,不知何时我们母子俩才能再见,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万事莫操之过急,有困难,立刻书信回荆州,我与你父亲定会助你!”
容弘深深地看了徐氏一眼:“母亲放心,您与父亲多加保重!”
*
夏至秋来,秋去冬临,一转眼,春又归。
傅子晋、安思胤、傅良从太学院结业了。
两年一考,三人皆得了甲,入仕为郎,进驻皇宫,为皇帝效力,这是许多勋贵子弟的必经官路。
容弘虽在太学院习读未满两年,但他也提前结业了。
原因很简单,傅子晋已不在太学院中。
容弘年考只得了乙,其中自是有傅蔺的插手,如此一来,容弘就必须得去地方上任,原本他应该回到自己老家所在地荆州汉寿县任职,但傅蔺却将他调去了最北边的边陲之地,幽州范阳郡的治所涿县。
原本有意拉拢容弘的二皇子和五皇子见此,皆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五皇子是因为看出了傅蔺对容弘的排斥,而二皇子则是想要静观容弘之后能否翻身重回权力中心洛阳,进而再做定夺。
容弘派出的暗卫久前,终于调查出了傅家和各地方诸侯王之间的勾当,他们竟联合在做贩私铁的生意。
商鱼面色颇有些沉重地问站在窗边的容弘道:“小公子,如今您被傅蔺支走调出洛阳,还如何跟他斗?”
容弘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棵花期刚过,初现凋零之相的腊梅树,缓缓道:“私铁的开采、冶炼均不在洛阳,我不在不是正好?”
他说完,眼神不禁变得悠远起来。
渐渐的,思绪也抽离飘飞出窍。
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
比如,他收服了暴虐好色却蠢笨直接的席安公主,收服的方法很简单,他不过略施一计,帮席安克制住了安思胤,让席安偶尔能瞒过安思胤继续做坏事。
又比如,前些日子,姜软玉刚过了十三岁生辰,离她及笄还有两年,可不知为何,姜、傅两家已经开始准备姜软玉和傅子晋的婚事,挑选礼服样式、材质、裁缝、绣娘等。
容弘最近总能听到隔壁朱幽院姜软玉哼小曲的声音,还有她跟怀安嬉笑打闹的欢快声。
容弘从前很少听到。
傅子晋现在对姜软玉一改从前的冷漠态度,偶尔两人还会相邀一起去听戏划船郊游。
只是,姜软玉再也不白天黑夜的爬墙偷窥他了。
不知何时出门去的商鱼拿着一张拜帖,从外面走进来,对容弘道:“小公子,萧小姐来了,想见您。”
容弘看了一眼那张拜帖:“请她进来吧。”
商鱼去了片刻后,就将萧阮带进来。
容弘和她落座后,萧阮开门见山地道:“容公子,我今日来是为了我弟弟的事,还请容公子劝劝阿河别再胡闹了。”
容弘一笑:“萧姑娘为何认为萧河随我同去涿县是在胡闹?”
萧阮一时情急:“涿县是边陲之地,对于那些勋贵子弟来说,去往此地,等同流放……”说到此处,她意识到失言,面露歉意,“容公子,请恕我话语直白冒犯了你,可毕竟阿河是我亲弟弟,我实在无法看着他……”
容弘打断她道:“萧姑娘,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容公子请说。”
“萧姑娘可有想过萧家的未来该去往何处?”
萧阮一愣,随即脸色微变:“你这是何意?”
容弘不急不慢地道:“萧家现在盘踞于荆州,手中还握有十三州之中最强大的州地方军,萧将军念及昔年与安光禄勋的同窗友谊,便与安家结了盟。
“可若让萧将军抛开这份虚无缥缈的情分,公正的审视如今朝堂上呼声最高的二皇子和五皇子,萧将军又会作何选择呢?”
萧阮在听到容弘说“虚无缥缈的情分”时,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
萧阮问道:“那容公子可已有做选择?”
“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该做选择的时候,在下自会做选择。”
萧阮笑了笑,这抹笑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讽意。
容弘看着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据我所知,皇后娘娘已经数番遣人去荆州拜见萧将军和萧夫人,想要为萧姑娘和二皇子定下亲事,不过,似乎回回都被萧将军已各种理由挡了回来,不知真假?”
萧阮脸上还未收起的笑意彻底褪去。
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是忌惮。
“容公子虽身在洛阳,却事事知晓,果然非寻常人。”萧阮的脸色第一次变得严肃起来。
“一年前,太学院那次田假,去贵府拜见,我便瞧出来了。”她又补充道。
容弘清浅一笑,并未否认:“既然萧姑娘看出来了,自也知道我不会在那个地方呆一辈子。”
萧阮思虑须臾,道:“所以,让萧河跟着你,算是给我萧家留条后路了?”
容弘赞赏地点点头:“萧姑娘也果然如我所想那般,事事通透。”
自萧阮从容弘处回到萧家在洛阳的府邸后,她再未阻止萧河要跟容弘去涿县一事,还吩咐下人给萧河备好干粮和衣物、药品等。
除此之外,她还立刻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去荆州萧府。
容弘和萧河离开洛阳当日,姜软玉和席安公主、萧阮都去给他们送行。
当然,萧阮主要是因为萧河之故。
而另外两位,才是为了见容弘离开洛阳前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