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要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有那等浮浪帮闲想要攀附也是正常,可也不能教人把性情带坏了。今日是纳破落户进门,明日就该从街上找个褴褛乞丐回家供起来了。”
卢氏穿着身极名贵的暗红香云纱,头上同色的百宝珠花步摇一晃一晃,恨不得要飞出去,勇毅侯夫人品级比她高上许多,也只穿着身蓝色云锦袍。卢氏说得越发兴起,勇毅侯夫人脸色潮红,显然是羞恼极了,也只咬着牙不吭声。
明眼人都知道卢氏是意有所指,但也有不知细谨的偷偷向旁人打听,澹台雁将她们的话听个七七八八,也就大概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原是同京中的一场闹剧有关。勇毅侯世子雷杰及冠已久,侯爷雷安福精挑细选为他择了一门亲,是太仆寺卿卢茂才的孙女。雷杰相貌堂堂,卢家娘子也是性情和顺,两人年岁相当,门当户对,本应当是极好的婚事。
于是纳彩、问名、纳吉,六礼都走过一半,就差请期成婚了,雷世子却突然带着婚书去叩卢家的门,说要毁亲。
卢家自然闭门不理,又派仆从去赶他走,可雷世子毕竟是御封的侯府世子,又颇有几分武力,卢家仆从哪里敢真同他动真格,就这样让他在卢家门前闹了一天,闹得人尽皆知。勇毅侯当时正在围场练兵,得知此事后,连夜跑死两匹马赶回来把逆子带回家,痛打几顿过后,终于知道雷世子拒婚的缘由。
原来世子早就心有所属,他看上的是皇商钱家的女郎钱三娘。
钱家世代皇商,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京中最大的酒楼和金银铺子都是他家的。但商人贱业,就算钱家富可敌国,在侯府和卢家这样的世家面前,还只能算个“破落户”。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缘分,钱家嫡出的三娘子在佛寺上香时遇险,意外被雷世子所救,还将世子迷得神魂颠倒,非要以正妻之礼相迎。
勇毅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将世子关在祠堂饿了好几天,可世子就像中了邪一样,就是不肯低头认错。卢小娘子辗转听说此事,当夜就投缳上吊,好不容易救下来,也没了半条命。
事情闹成这样,两家婚事彻底告吹,甚至撕破了脸皮。勇毅侯几次带礼上门想要缓和关系,卢家都是大门紧闭,从前和侯爷关系交好的卢寺卿,上朝时见着勇毅侯就恨不得拔剑杀人。
卢氏是卢娘子的族姐,自家妹妹被欺负成这样,她心里有气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经此一事,卢家简直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连带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可被逮着骂的勇毅侯夫人是个续弦,不过双十年华,世子不是他生的,婚娶之事她压根插不上嘴,到头来还得她来挨骂。
勇毅侯夫人面嫩,知道自家人理亏,是以只臊红着一张脸不争辩,而卢氏年过四十,膝下子女都已婚嫁,对着一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小娘子阴阳怪气,倒是有点失仪。
这场面不大体统,眼看勇毅侯夫人眼泪都快出来了,坐在一边的东昌侯夫人劝道:“你也消消气,她年纪这样小,能懂什么?这是娘娘的宴会,你别再闹了。”
东昌侯夫人是京中有名的和善人,澹台雁从前也曾在她府上作过客,她满头银发,语气和蔼中带着几分重量,可卢氏并不想领她的情。
“我闹什么,我闹谁了?您可别随便给我扣帽子,不过是说道理罢了。”卢氏冷笑着瞥她一眼,向澹台雁行礼,“娘娘是最宽仁的,自然明白咱们的不易。”
澹台雁看戏看得正欢,冷不防被点名还有点懵。
席间有人附和道:“娘娘速来宽仁待下,臣妇们不过闲聊几句,哪里就会怪罪了。再说这卢家娘子说的也不无道理……”
“就是啊,咱们这样的出身,若不仔细顾惜自身,还真要被有心人算计去了。”
“嘘……你们是都忘了,上头那位……”
议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让澹台雁听个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
勇毅侯世子是士族,钱三娘子是庶人,当年澹台阔秋也是士族,许松蓝也是庶人。澹台雁不禁有些好笑,原来做这么一场戏,目的还是在她身上。
她算是明白许松蓝为何不肯赴宴了,但又生出更多疑惑。澹台雁虽然母族不显贵,但现在已经是当朝皇后,论理来说除了皇帝,在整个大衍就没人能大得过她去。这些人非要在她面前指桑骂槐,究竟是为什么?就不怕触怒她么?
澹台雁从不觉得许松蓝的出身卑鄙,心里也就没多少怒意,反倒是好奇更多。但现在众人的视线都盯在她身上,她总得给出点反应。
澹台雁看了眼貌似恭敬,实则倨傲的卢氏,又看了眼她身边的勇毅侯夫人。勇毅侯夫人当然也听到了那些话,被吓得抖若筛糠,脸色惨白,生怕被澹台雁迁怒。澹台雁的目光从这些妇人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心里头大概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