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所言确实不错,本宫的确宽仁。”澹台雁神色淡淡,她们既然要给她戴高帽,那她接过来就是了,“卢娘子,你闲聊归闲聊,声音这么大做什么,今日秋色满园,不如专心赏景,何必说那些不相干的事。”
卢氏却道:“回禀娘娘,臣妇所言并非不相干,而是有感而发。宫中花匠手艺甚好,能将菊花养出这样多、这样艳的品种。但须知菊乃花中四君子,清雅淡泊,傲骨嶙峋,即便花瓣凋残,仍有傲霜风骨。譬如咱们世家士族,世代清流人家,就是再落魄,也绝不肯同九流市井同流合污。”
医道亦是九流市井,卢氏就差指着鼻子骂许松蓝不堪与之为伍了。澹台雁不免沉了脸色,同时心中又生出更多的疑惑:卢氏如此张狂,敢当面冒犯皇后,讽刺皇后出身,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有什么倚仗?
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但被人欺负到脸上了,一味逃避倒像是怕了她们似的。
澹台雁还在想对策,东昌侯夫人见她脸色不好,又出来和稀泥:“皇后娘娘,卢娘子她说话直了些,并非有意冒犯……”
澹台雁挥手打断她:“怎么会冒犯?卢娘子性情直爽,心直口快,是个敞亮人。相比起那些暗中拱火,似是而非的话,本宫倒更喜欢卢娘子这样的。”
卢氏原先只针对勇毅侯,东昌侯夫人短短两句话,就引得卢氏连带皇后一起骂了进去,澹台雁又不傻,哪能看不出这里头的门道。但东昌侯夫人毕竟城府深,听见这话也只和煦地笑笑。
澹台雁撑着下巴:“都说世家大族门第高贵,底蕴深,尤以五姓七望最为尊贵,连皇家都比不上。”她刻意停顿,饶有兴致地欣赏一下众人各异的表情,而后道,“正如卢娘子所言,家族姓氏如此重要,怎可忘本?便请各位手写郡望姓氏百遍,以示心诚。”
她们自诩世家,门庭高贵,看重体统,看重身份,那澹台雁就让她们把引以为傲的身份抄百遍。姓氏加上郡望也就那么几个字,抄上百遍也用不了几张纸,这连惩罚也算不上,但在极要面子的贵妇人眼里,简直就和羞辱没有区别。
席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又听澹台雁特意关照卢氏:“卢娘子娘家出身高,夫家也显贵,正是两家的百年繁荣才熏蒸出这么个妙人。实不相瞒,本宫十分钦羡娘子,也对五姓七望心神向往,这样吧,娘子便不必抄姓氏了,只将崔、卢两家的族谱各抄写一份送进宫来。”
崔、卢都是几百年的世族,族内有名有姓的何止千万,卢娘子一个人,一支笔,从头抄到尾,那是到死了都抄不完。
卢娘子面色发白,正要跪地求饶,却听澹台雁轻巧的声音道:“听闻五姓女子自幼受家学教导,最是重规矩。本宫身为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娘子不会不愿意吧?”
卢娘子刚要跪下去的膝盖,就这么被托住了。澹台雁先扯了家族教养,又说皇后命令,若她不从,那就是违抗圣意,还是卢家家学教导不力的结果。两杆大旗砸下来,竟让她连求饶都不敢求饶。
可从前不管她们如何试探,再怎么放肆,皇后都是不会理会的……
好好的一个赏菊宴,从主到客,个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澹台雁待得无聊,也懒得再和这帮人虚以委蛇,便说自己累了先回去歇息,她们想看花的继续看花,看够了就自己回去。临走前还提醒一句,叫她们千万别忘了抄写的功课,还要她们尽快交上来。
澹台雁说完就走,留下一大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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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镜湖水榭中发生的事情,没到一刻钟,便传遍了京城各大府邸,也传到了紫宸殿。
褚霖听着宫人的描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真的?阿雁当真这样说?”
玉内官点点头,打趣道:“娘娘少年心性,也促狭得很。”
褚霖好笑道:“她正以为自己十六岁呢,幼稚得很,什么人也值当她发脾气。”明明是抱怨的话,那语气却像是在炫耀自家珍贵的宝贝,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自从褚霖和澹台雁疏远,褚霖搬到行宫以后,就再没有这么毫无顾忌地笑过了。玉内官看在眼里,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皇后失忆之后,性情大变,连皇帝也跟着多了几分活人气。
没过多久,外头宫人来报,说户部侍郎崔演进宫求见。
褚霖抚掌笑道:“看看,这是家里小辈受欺负,来找朕抱怨来了。”他摇摇头,“找朕有什么用,这天底下,有谁能管得住阿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