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是水声。
从头发滴下,从衣服上滴下,从无衣浑身上下滴下。
水泼上来时是滚烫且冒着白烟的,无衣九岁在沧海军营见过这种刑罚,俗称剥皮。
她眼皮子疼,沉的睁不开。
这是一间铁牢。
她进来的时候就料到李承义不会轻易放过她,虽然他嘴上说着,怎么也得做做样子,让你的情郎看着心疼才行。
但那道刻在李承义脸上的屈辱,不仅让李承义牢记,也让无衣看到就不能忘记。
胭脂军有一个战俘右脸划伤做记号的传统,本是为了区分俘虏记战功的。征北军人人皆知。
无衣和李承义从第一次见面打架,到给他脸上落刀子,大大小小不下十几次。李承义从来没赢过,可他不服气。
他自诩是大将军之子,无衣不该赢他,带着一帮小弟在伴君里给无衣找事,无衣哪里容得他这个,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小弟全变成自己的。
李承义死活不认无衣这个老大,直到无衣拿会沧海六部详细的地形图,他想叫也来不及了。
回到京城,无衣简直了不得,皇帝进出将她带着,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她,嫉妒的李承义咬牙切齿,等到林飞红自杀后他也没少出力,纠结着一帮官家子弟,整日在将军府附近转悠。
扔过粪,泼过屎,在将军府大门上写过叛徒、走狗、贱人,更因为他爹受林飞红牵连进了翁狱城,而在家中发疯,做了林无衣的草人,日日拿它的脑袋练射箭。
以至于后来在赵王处见到林无衣,他有好一阵子闹情绪,甚至不去赵王府,想要以此逼走林无衣。
可惜林无衣没逼走,倒差一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送走了。
从此他倒也不敢与林无衣作对,只能在嘴上逞强。
无衣身上迷药未解,心口的刀伤隐隐作痛,毫无力气对抗李承义的剥皮之痛,她知道李承义不敢杀她,她更知道李承义不敢自己做主对自己用刑。
只能是赵王默许,要给她些教训。无衣笑,真是一堆蠢货!
当沸水碰到她那一瞬,她疼的想,不如死了算了。
那一层一层灼刺般从皮肤刺进皮肉,刺进经脉,不知挨过了几重,才将她体内的寒症诱起,推着那热浪一点点从内向外将体温降下来。
她忽想到,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无衣被自己逗笑。
剥皮剔骨滚油锅,林林总总的极刑她见过不下十种。
她害怕。
怕到不知道害怕。
那种害怕在记忆里是一片空白。
她看着征北军被抓进沧海的俘虏一个个丧失理智,崩溃后附在地上任人践踏。
她知道最后活着下来的人,再也做不了人,更很难活下去。
死亡似乎是这些刑罚里最轻的一条,摧毁一个人的信念,作贱他的尊严,让他从心底一点一点凋零,成为一个活死人,那才是最重的刑罚。
她亲眼见过那一张张求死不能的脸,尊严尽丧,被踩在比尘土更低的地方。
无衣害怕。
她害怕的不是死亡,也不是尊严尽丧,而是人的丑陋。
太丑的东西她看不得。
那比凌迟处死都让她难受。
铁门哐当一声,有人进来了。
墙上的油灯随着来人的脚步被点亮,无衣看过去,还是那张丑脸。
丑脸嘻嘻笑着,扭成一团形状奇怪的肉,发出人声:“哎呀,我就知道这点雕虫小技,还不够给林无衣挠痒痒呢。”
无衣腹腔涌动,一股酸水快要冲破喉咙,看到李承义这幅嘴脸她实在想吐。
“好了好了,我的无衣老大,赵王派陆先生来看你了。”李承义说完,身后闪进来一个带着铁面具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