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东的记忆中,陈沂生就是这样一位排长:朴实中带有霸道,无论怎么洗,也祛除不了身上的泥土味。他虽然是个官,但很显然,他并不知道官为何物,官场上那种沉疴的习气,在他身上一点也找不到。
陈沂生不懂欺上瞒下,也不懂想升官就必须要讨好上司,甚至连个粉饰政绩都学不会。他只知道做人应该踏踏实实、不昧良心,要对得起自己那“一撇一捺”。很显然,他这种思想若是做个平头百姓倒也无所谓。可做官则不行,因为盐碱地中,长不出绿油油的红头高粱。
“唉……我的好排长啊……”陈东对老陈是看在眼里,愁在心上,但又不知该怎么劝他,“……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小排长能当一辈子吗?有朝一日,你不能动的那一天,一家老小该怎么活?”
不得不说,陈东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然而此时此刻,老陈已没心思去考虑自己的问题了。杨雪龙送来最新的敌情报告显示:敌增援部队,已明显加快了行军速度,将会在半个小时内,赶到695高地的栈道桥。
“守桥部队在阵地上增设了两门迫击炮。还有,大桥南北两侧突然发现了敌军的高炮部队,这个情况很意外,事先我们没有察觉到。”杨雪龙忧心忡忡,“一旦打起来,凭咱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那高坪有什么动静?”邵海山有些慌乱了,“有没有派出接应部队?”
“有,我算了一下时间,他们距离栈道桥,大概还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完了……”老邵一闭眼,摇着头愁苦地叹道,“唉……就算能过桥,也被人家堵了个正着?呵呵!折腾了半天,原来咱们是巴巴赶来送死?”
“没那么严重,”狠狠瞪他一眼,老陈有些不悦,“打仗哪有个顺风顺水?要想舒坦,你回家抱孩子不是更省事儿?”扭头看看杨雪龙,马上一皱眉,“你接着说!”
“敌人的观察哨处在高炮阵地间,从695高地可以俯视栈道桥。只要一发现风吹草动,就可以随时随地为炮兵指示打击诸员。”
“这个制高点,必须要拿下来。”深吸一口气,老陈心有余悸,“要不然,那些炮弹可够咱喝一壶的。”
“老陈,这可是有去无回的买卖啊?”邵海山提醒道,“打掉观察哨后,一旦发生战斗,那驻守695高地上的兄弟,也就甭指望过桥了。你说,这派谁去比较合适呢?”
“我去!”连想都没想,陈沂生脱口而出,“偷鸡摸狗这行当,我打小就擅长,所以你们谁都别跟我争。”
“老陈!”邵海山脸色一沉,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放屁哪!噢!你去?那这一个排怎么办?谁来带?”
“你老邵原先就是排长,还用我物色人手么?”
“滚犊子!”邵海山气得是两眼生烟,“甭跟我扯那没用的!要有你这两下子,我也不至于乖乖靠边站!你问问大伙儿,他们服你还是服我?”
老邵讲的是个不争的事实,谁也不可能瞪眼赖账。可陈沂生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全排的战术、打法都是由他一手创新,要论经验和把握,谁都不如他合适。
“老邵啊,你听我说,”陈沂生耐着性子解释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敌人增援部队即将到达,而高坪的接应部队呢?赶到这里直至过桥,至少还要花上二十多分钟。也就是说,老天留给我们的行动机会,只有不到五分钟……”
“等会儿!”一摆手,邵海山叫道,“你说什么?接应部队要过桥?”
“对!你别忘了,我们一直在威胁他的补给线,如果不过桥,他怎么保障公路畅通?现在看来,咱们要想一路顺风走到高坪,那就必须把它和增援部队关在桥南。”
利用地理优势和时间差,打对方一个干瞪眼,老陈这手玩得很高明。不但有全局观,而且还将战术水平提高到了战略高度。假如我军能趁此机会大举进攻,那么驻守高坪的敌王牌荣誉师,就只能寻摸着该怎样投胎转世了。不仅如此,连敌人的首都,也会处在我军的攻击范围内,想要停战,那只好看着中国人的脸色小心行事。因此,老陈这一大胆的决定,与上次战役中我军的战略计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不同的是,当初老六连没有搞定的问题,到了陈沂生手中,他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而且还是在敌人知情的情况下,牵着对手鼻子往阴沟里拽。
“唉!老陈哪,假以时日,你这套打法若能推广开来,还有哪个敌手再敢跟咱吱毛?”想到这,邵海山心中一阵凄凉,“可你怎么就不会做官呢?连明哲保身都不懂……”
“排长,还是俺去吧,”一旁的郑宝财,憨憨地说道,“俺是老兵,完成这个任务,没啥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