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时分,霍保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满屋子找水喝。朦胧间,发现对面床头直勾勾坐着个人。他晃晃宿痛的头,定睛一瞧:只见老陈端坐在床上,拍着大腿,空空的眼神遥望着天棚,一脸地沮丧。
“老陈,你可要想开,千万别做傻事!”霍保生还以为老陈受了刺激,赶紧好说好商量,“老陈!陈大胆!你可别想不开,有啥事咱商量着来行不?”
“你说啥?我有啥想不开的?”陈沂生揉揉眼睛,瞥了老霍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不是,那你不睡觉,干什么呢?”
“看书。”说着,老陈扬扬手里的小人书。
“拉倒吧!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是不是厕所里又没手纸了?”抬头看看明晃晃的灯泡,霍保生眨眨眼,一咧嘴,“你连灯都不熄?不怕被人抓个典型啊?我说做梦咋都亮堂堂,原来毛病出在你这儿?”
“你就当啥也不知道,没看见。”
“少来这套!知不知道我会跟你吃瓜落?敢情人家不收拾你……”
擦擦一脸唾沫星子,老陈“呵呵”一笑,伸出手指比划道:“两条裤子……”
一巴掌拍掉老陈的手,霍保生喊道:“我和你说正经的,不许转移话题!你狗日的陈大胆,也太不拿豆包当干粮了……”摸摸头,似乎意思到什么,“你说啥?两条裤子?就替我洗这两件?不行!不行!”跳上桌子一指陈沂生:“外加一条衬裤两双臭袜子!”
“行!随你。”悄悄将他拉下来,陈沂生做个噤声的动作,仔细向外听了听,还好没人觉察,“老霍,我发现宝了。”
拾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管是谁的,霍保生“咕咚咕咚”“喝个干净。这下子全清醒了,想睡都睡不着。“你又发现什么啦?”斜倚在床头,拿起扇子扇了扇,霍保生冷眼瞧着他。
“你看看这个……”
“什么呀?……小人书!我地妈呀!你把它当宝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瞧瞧这陈沂生,霍保生仿佛见了鬼,“陈大胆同志,你整宿不睡就是为了看小人书?”
“是啊!可你别小瞧这书,好比说刘邦,岁数和我差不多,你看看人家说的是啥——大风起兮云飞扬……多有气势?咱啥时候能说出这叫人佩服的话?和他比,俺……我这辈子算白活了。来!来!来!听我跟你说……”
一头扑在床上,霍保生死死捂住耳朵,任凭陈沂生如何哀求就是不理,口中不断哀求道:“救命啊!求求你放过我吧!人家是流氓,你咋也想当流氓?放着好端端的解放军不做,你要做流氓?妈呀!那没前途……”
第二天,霍保生孤苦伶仃站在太阳底下,望着周围对他指指点点的战友,心里一个劲儿地骂娘。
“站直了!这腰是怎么回事?咋象个虾米?还想多站两个小时是不是?把胸挺起来!对!再挺!”于自立在他身上不断地拍来拍去,拼命想把他捋得拐棍一样直。饱受摧残的霍保生,嘴上不敢说什么,可心里却把陈沂生素未谋面的八辈祖宗,逐一骂了个遍。
“我记住了,你叫霍保生!下次再迟到,就给我打包滚回连队去!”于自立指着霍保生鼻子,弄得霍保生一阵细痒,“再给你加站一个小时,记住!罚你也是为了教育其他同志!你们组的内务,我看也不用商量,全交给你负责最合适……”
“嗡嗡……”一阵眩晕袭来,霍保生差点没昏死过去,“整理床铺,外加洗脏衣服臭袜子,陈大胆!你他妈一点都不亏——两条裤子换三十多条被单,我他妈砍死你……”
“听清楚没有?”于自立大叫。
“清楚了!”
“大声点,我听不见!”
“清——楚——了!”
“解散!”
“杀!”
一只麻雀稳稳落在纹丝不动的霍保生头上,他用眼角瞄瞄帽檐上的小鸟,随后惊奇地发现:小家伙也正在怯生生地望着他,一人一鸟5秒钟对视的结果是——都被对方吓了一跳。最后,麻雀果断地决定:要与霍保生划清界限保持一定距离。临飞走前,它在霍保生不断鼓气的嘴唇上,很激情地“啄”了一下,并带着胜利者的高姿态,得意洋洋地在他头上留下泡热乎乎的鸟屎。
“我要调寝!”霍保生眼含热泪,“连鸟都欺负我,我受够了!陈沂生你这鸟人,一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我要调寝,谁敢阻止我就和谁拼命,哪怕天王老子来也不给面子!”他下定了决心。
可陈沂生那边也不大好受,刚进公园,就在老严命令下,劈退扎马下腰。甭说,别看老陈年过二十,可基本功还不错,马步站了一个小时楞是纹丝不动。
“小子,你练过入门功夫?”老严弯下身子,用树枝敲敲他光秃秃的头。
“没练过。”
“没练过你还能站这么久?”
“你说这个?”陈沂生一脸诧异,“这也是没法子——我上学那会儿要自带板凳,可家穷啥也没有,没办法,我就站着上课,一晃儿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噢!”老严点点头,“明白了!你小子还挺有道。嗯!现在我算是理解了,为啥穷人的孩子能早当家?”围着陈沂生转了三圈,在他小腿肚上猛然踢了一脚,老陈猝不及防,一个跟斗摔倒在地。
看看“噢噢”乱叫爬不起来的陈沂生,老严一脸诡笑:“小子,只会扎马没用,你还是短练哪!从今天起,咱爷俩就加加份量吧!”
老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没过多久便明白了一点:这老头折磨人,那就是个天生的好手。他向陈沂生挎包一块接一块塞着砖头,不时还用眼睛瞄着他。“小子,瞧见没有:60斤,我到要看看:你能不能挨过十分钟?”
把包往陈沂生背上一挂,便哼着小调扫地去了。过了半个小时,他拎着饭盒回来了,再一瞧:陈沂生依然稳稳当当,不摇不动,马步扎得有板有眼。
“咦?”绕着他转上三转,老严拍拍他的头,不解地问道:“你到底练没练过?”
“没有。”
“那你小子不会是偷懒吧?”
“俺……我从不偷懒。”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坚持半个小时的?”
“哦!原来是这个呀?那没啥!就算挂上一百二十斤,我也照样能坚持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