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亮了,霍保生迷迷糊糊发起了牢骚:“我……我说老陈,你还睡不睡了?自言自语叨咕什么哪?看看这都几点啦?”
放下怀里的枕头,陈沂生摸着头,赶紧道歉:“对不住,俺把时辰忘了,好好!别瞪眼睛,你那身脏衣裳我洗还不行?”
“现在不是洗衣服的问题,你这个情况,非常值得警惕。哎我说,是不是……见到那位首长的千金了?漂不漂亮?亲过嘴了吧?”
“嗨!这都哪跟哪儿?你整天瞎琢磨个啥?”
“这咋是瞎琢磨呢?以我的经验,”霍保生干脆不睡了,从床上撑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想当年,我们指导员结婚前,就是这副德性。觉,那肯定睡不着了,大嘴成天咧得象瓢,逮谁跟谁腻歪他那‘漂亮’小媳妇。”
“整天都这样,那他累不累呀?”
“不累,绝对不累,从洞房里出来,照样生龙活虎。”说到这,霍保生略一停顿,重重叹了口气,“可是后来,他亲自带队冲锋,被一颗反坦克雷炸得四分五裂,连个像样零件都没留下。别说是累,再想忙都忙不起来了。唉!对他来说,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也许就是炫耀自己小媳妇的时候。直到现在,还记得他拉住我的手,给我看他未婚妻照片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他媳妇……后来怎样了?”
“一听说他牺牲,大老远跑到陵园哭了几嗓子,后来从领导手里接过抚血金,含泪表示过谢谢组织关怀,就从容不迫……该嫁人嫁人了,一点都没含糊。呵呵!你说说,我们指导员如果地下有灵,知道自己整天夸的是别人媳妇,这心里会怎么想?一笔卖命钱,没安慰到自己父母,到头来却成全了别人,你说,他会不会后悔成家立业?”
“这个……唉!俺也说不清……”
“你不会把‘俺’字换成‘我’吗?”
“我……我连个对象还没说上呢……”
“算了!和你老陈谈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浪费!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出操,赶快把灯闭了!”将枕头向床头一扔,霍保生死死蒙住头,随口咕哝一句,“反正你是闲人一个,咱和你比不了啊……”
“开关不是在你床头吗?”
“替我关一次行不行?妈的,困死我了……”
一大清早,陈沂生又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霍保生也不知道。
陈沂生摘掉领章帽徽向北湖公园疾奔,那速度真不是吹的,街上行人还以为他家里着火,赶紧纷纷让路,就连警察也远远用眼角斜楞着他。
从驻地到北湖,公共汽车要用40分钟,而他只用了39分17秒。一个掐着秒表的人,从他身后气喘吁吁地接近,叫道:“同……同志,你……你等等。”
回过头,老陈擦擦汗:“啥事?”
那人拉住他,喘息了半天这才道:“你……你是哪个单位的?”
“问这干啥?”
“没……没什么,我是市体校的教练,这是我的工作证……”说着,他掏出红皮证件。
“有啥事你就说吧!”
“是这样:你的身体条件不错,很适合练长跑,如果有兴趣的话……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老陈没理他,一溜烟跑掉了。对于一个连学生都跑不过的教练,老陈实在是没心情和他纠缠。
公园晨练的人群还没有散去,他要找的人也不知几点能来。没办法,只好在石阶上一蹲,无聊地托着下颌,来回打量着过往行人:“碰碰运气吧……”
等候半天,也没见到那摆摊的老人。无奈之余,他起身向门口扫地的师父打听。结果老头看看陈沂生,反问道:“你是打听老邢头?”
“我也不知道他姓啥……”
“不就是整天摆弄小人书的老邢头吗?”
“好像是吧……”
“那你来早了,他下午才能到。”
“啥?”
“没错!他下午来。”看着一脸失望的陈沂生,老人又问:“小伙子,你找老邢有啥事儿?”
“没啥……”摸摸后脑勺,老陈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向他……请教点事儿!”
“啥事啊?”
“和打仗有关……”
“你是干什么的?”
“这个……”
“这么说,你不是来看书的?”老人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沂生,看得他直发毛,“我想跟他学习……”
“可你跟他能学什么?他这人脾气古怪,我怕到时,你会下不来台。”
“不不不,俺……我心里早有准备。”
放下竹帚,老人又道:“你是当兵的?”
迟疑片刻,老陈轻轻一点头。
“那找他就算找对了人,这老邢头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带兵打仗。想当年,全歼日军精锐第18师团后,小鬼子的统帅大本营,送他一个绰号叫:‘东方之虎’。另外,美国的游骑兵……对了,你听说过‘游骑兵’么?”
老陈赶紧摇头,脑袋晃得很彻底。
“美国的游骑兵特种部队,直到现在,还在延续老邢的作战思想和战术手段。为了纪念那段历史,他们特意在臂章上,加入了国民党的党徽。”
“嗯?国民党会这么牛?”话一出口,老陈马上就后悔了。美国佬他是知道的,号称当今世界第一军事强国。当年中国关上大门,窝在自家后院喊“打倒**、美帝”的时候,他也没少跟着举拳头。只不过那时,他还不知道**、美帝到底有多强。
老头不以为然,笑了笑又道:“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终把老邢头害了的,也还是他那能打仗的本事。在东北,他率领一个不满编的团,硬是把解放军十几万人马给搅得乱七八糟。要不是因为这一点,解放后,他也不会遭那么多罪。”
一听到这儿,陈沂生来了兴趣:“大爷,您说得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去**四野部队打听打听,提起国军286特战团,有谁不知道?最后还是廖耀湘亲自下令286团投降,不然,那结局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看看一脸尴尬的陈沂生,老人怒道:“和你说了也没用,你懂个啥?”
老陈有些不服气,心想:“你们再厉害,不也还是我们手下败将?这说明解放军比你们更厉害。”
叹口气,老人摆摆手,一脸忧郁:“算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就这脾气。都过去三十年了,我还是没看开。老团长说得对:败就是败了,军人更要拿得起放得下。”
尽管对老人的话不以为然,陈沂生还是出于尊重,帮老人打扫起卫生。公园前门的广场是块很大的空地,算起来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由于平时游客不太注意环境卫生,两个人整整忙了一上午。接近中午时分,陈沂生掏出四两粮票,从附近饭店买了两个馒头,一人一个,就着自来水匆匆解决了一顿温饱。
下午一点钟,正当陈沂生等得无聊,一个老人推辆三轮车在视野中慢慢出现。扫地老人站起身,向老邢毕恭毕敬望了一眼,见陈沂生还呆坐着,偷偷在他屁股上狠踢一脚。
陈沂生一个激灵站起身,可让他象扫地老人那般毕恭毕敬,一时间,还真有些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