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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摇摇头,李强伸过手为他擦擦泪:“只要有你在,六班就活着,没有垮!”

“排长,俺……”

摆摆手,李强说道:“别难过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你说说,我们还愧对谁呢?”抬头叹口气,“我现在挺开心,不愁吃穿,也冷不着饿不着,比你幸运多了。看看你自己,再照照镜子,还能认识自己吗?”掸掸烟灰,李强又道,“说句心里话,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做好这个人,有时候做人要比打仗难多了,什么‘夹紧**’做好人?去他妈的!”

“排长,你怎么说起这个?这可不像是你的……”

“不象我什么?不象我作风?”李强哈哈大笑,“老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么?”

陈沂生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了解我自己。”李强的脸色极其阴霾,语气沉重万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了回城,挖门子盗洞进了部队;进部队以后,又为入党提干千方百计给团长送礼。提干后,为有个好靠山,就挖空心思去追政委的胖女儿。喏!这不是还没打完仗吗?打完了仗,说不定我还要为什么去削尖脑袋呢!你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会为我流泪吗?”

陈沂生不说话了。

拍拍他肩膀,李强又道:“如果没有战争你会流泪吗?在战场上我们相互依托、荣辱与共,所以我们是兄弟。可走下了战场呢?在和平年代,你还会为我这兄弟流泪么?”

“不是的排长!”陈沂生赶紧说道,“你对俺好,俺心里明白,俺把你当成亲哥哥……”

摇摇头,李强打断了他:“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也许你现在还不清楚,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泪,实际上是在为自己而流……”

陈沂生缄口不语,他知道自己嘴笨说不过李强。

把香烟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李强瞧着陈沂生,一副惋惜的样子:“老陈,你没福啊!”

“你指啥?”

“我是说,你怎么生在了百姓家?你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生在了百姓家!我曾想过自己这一生:别看我痛恨那些官气十足、权钱交易的父母官,可我要是生在了官家,也许……我比他们还要更加**。”

“排长!你到底是啥意思?”

“算了,不说了!反正你也不明白。”叹口气,李强看看昏黑的夜色,“老陈,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排长!你要去哪?俺以后想你可咋办?”

“去哪儿不重要,至少我能混个逍遥快活。可是老陈,你真应该好好读点书,就象这个‘俺’,你就不会说‘我’么?‘俺、俺’的,多没学问?”

“排长,俺……不不,我……我说习惯了。”

“算了,再怎么改你也是个农村娃儿。唉!是个农村娃有什么错呢?”李强满脸同情,无奈地摆摆手,“快回去吧!记住,别让自己活得那么累。”说罢,他头也不回渐渐消失在云雾之中……

“排长!”陈沂生想抓住他,想要和他再说说话,可冰冷的河水涌进了气管。剧烈呛咳几声后,他下意识清醒过来,抓住一棵伸进水中的树杈浮出水面……

天色已经放亮,乌云笼罩在苍翠的青山上,一条水蛇从河面蜿蜒爬上树梢……

“俺睡着了……”望着渗入水中的血丝,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手脚并用攀上树梢。慢慢爬上河岸后,伤口依然痛彻心肺,又抓起一把泥土简单包扎一下,此时,远处传来阵阵激烈的枪炮声。

随着枪声越来越近,地上敌军尸体也愈来愈多。随手拾起一把56式冲锋枪,又收集些子弹,避开雷区,绕道向枪响方向慢慢接近。

进入掩体后,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情况:100米外的敌军碉堡,两挺探出的机枪正向中国军队疯狂扫射,压得一个步兵连倒在山坡上,根本抬不起头。

“奶奶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赶上啃劲时候。”舔舔皲裂的嘴唇,他将射击调至单发后,慢慢举起枪……

“叭!叭!”

山坡同侧,老八团1营1连连长丁宝国正在无计可施,敌军这最后一块阵地就像是扯不掉的狗皮膏药,急得他咬碎钢牙。三个爆破组全都打光了,正想再次组织一次进攻,两颗子弹一前一后,夹杂着刺耳的破空声,在众目睽睽下,精准地掠进碉堡的机枪眼。

机枪顿了顿,一道血雾散出射击孔……

“同志们!跟我上!”丁宝国大喊一声,正要一跃而起。突然,从坡上凌空抛下两颗手雷……

巨响过后,一条甩着血水的手臂重重拍在丁宝国头上,一枚锋利的弹片切断他的武装带,镶进他的后背……

“连长!你没事吧?”身边的通讯员急忙问道。

忍着钻心的疼痛,丁宝国咬咬牙,擦擦额上的冷汗,随手压住通讯员:“趴好!嚷什么嚷?”剧痛逐渐扩大,顷刻间,他小腹下传来很重的粘稠湿意。

敌军的机枪又复活了……

丁宝国现在开始乞盼:最好再来几发这么精准的子弹。就在这时,身后又响起了子弹的破空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蹦蹦跳跳的女兵正举枪瞄准天上的太阳.....“哪来的丫头?简直不知死活!不过运气不错,挺能蒙。”下意识,他向赵静喊了句:“快隐蔽!”话音未落,这女兵抱着枪“哎呀”一声,立刻从地平线上消失了……

“厉害!”他暗自赞道,“隐蔽速度都比别人快。”

陈沂生快被这丫头片子烦死了,心脏“嘭嘭”急速地跳动着,耳畔还要忍受她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老陈感觉身上很冷,想喝口烧酒暖暖身子。抱着枪他身体在微微颤抖,注意力怎么也无法集中。

“你冷吗?”望着陈沂生那冷漠的表情,赵静很好奇。

上卫生课时,赵静的思想经常“开小差”,往往医学书夹着本小人书,一看就会昏天黑地三个月不知肉味。她最大的兴趣是拿枪而不是注射器,时常幻想自己手握钢枪那英姿飒爽的女英雄形象。一年下来,病人臀外上4分之1诺大的注射区没少让她脱靶,经由赵静护理过的病人,臀部注射髂骨的命中率往往在80%以上。为此,赵静没少写检讨书,可检讨书写得再多也无益于专业水平的提高。所以,病人失血后的症状和救治,她是即不清楚也不知道。虽说赵静的医疗水平一塌糊涂,可她却本着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郑重关心起陈沂生的伤势来。

“你一定是伤得太重,”她道,“要不然,你怎么会无精打采的?喂!你到底觉得怎么样?”陈沂生摇摇头,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俺,俺头晕……”

慌忙伸手去把他的脉,除了脉搏跳得快,赵静搅尽了脑汁,也没查出还有什么问题。“你忍一下。”说着,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剥去包装纸后塞进老陈嘴里。

“好吃吗?”赵静侧着头,笑吟吟望着他。

“好吃……俺……俺从来没吃过这糖……”

“什么糖啊?这叫巧克力,真土!”赵静摇摇小刷子。

“巧克力?”苦笑一声,陈沂生嗫嚅着说了声,“俺不知道……”

叹口气,赵静觉得和他说话很无聊:“你怎什么都不知道?唉……真没意思,你怎不好好读书?就象这个‘俺’,你不会说‘我’么?‘俺、俺’的,多没学问?”

突然一怔,陈沂生暗道:“是啊!‘俺、俺’的,多没学问?连她也这么说……”

突然,老陈抬手扇了自己两记耳光。

“你干嘛?说你两句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赵静好奇地瞧着他,心想这人精神是不是有问题?

老陈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晃晃头,迅速起身抬枪便射。“叭,叭”两枪,敌军的机枪彻底沉默了。

“我也打几枪试试!”赵静起身胡乱射击,随后学着陈沂生的样子蹲进弹坑。

阵地上响起冲锋号,而老陈却坚持不住了。他靠在土壁上,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赵静慌了,在他后背手忙脚乱一通乱捶。

“你……你看看……他们上去没有?”平息了眩晕,陈沂生指指山上。

赵静小心翼翼探出头:“上去了!太棒了!”随后,她向过来接应的战士拍手喊道,“喂!你们好!我叫赵静,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刚才是你开的枪?”

“是啊!我开了几枪。”赵静感觉很自豪。

一个老成的士兵走过来瞧瞧赵静。

“看什么看?”赵静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兵咳了两声,迅速收回炽热的目光,伸出手来自我介绍:“我叫丁宝国,很高兴认识你。”

用眼角怯怯地看着他,赵静伸出白嫩纤细的小手,捏住住丁保国的大手摇了摇。“你也受伤了?”丁宝国的军装已被鲜血染红。

“这点小伤没啥,”擦擦军装上的血迹,丁宝国赞道,“你枪法不错,看不出一个女兵,居然会这么厉害?”

自豪地扬起小刷子,赵静一副“你才知道”的架势。

“赵静!”身后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坏了,追兵来了……”她心里暗暗叫苦。

江素云带着担架队,气喘吁于追过来,赵静一慌,赶紧闪身躲到丁宝国背后。

“你不用藏啦!我瞧见你了,赶快给我出来!”江素云的眼睛都红了。

“怎么回事?”丁宝国一愣。

“你问她自己。”江素云指着赵静,样子好像要吃人。

“我……我……我是偷跑出来的……”赵静低着头,怯生生挤出一句话。

“喔?”丁宝国的嘴张成个“O”形,随后哈哈大笑。过了片刻,他对江素云说道:“这小丫头挺有趣,嗯!她来得正是时候!要不是她,要不是那几枪,敌人的阵地恐怕还拿不下来。”

江素云和赵静全都愣住了。指着山坡,丁宝国又道:“这四枪可真准,四个机枪手的脑袋全都烂了。”

“就凭她?”江素云瞪圆眼睛上下翻棱着赵静。

赵静也迷糊了:“我到底打过几枪?好像也没几枪……难道都命中啦?呵呵!天份,对!一定是天份……”她有些自我陶醉了。

江素云可管不了许多,上前一把拽住赵静,大声喊道:“快跟我回去!”

“你干嘛?”

江素云嘴里嚷嚷着:“今天你就是喊出玉皇大帝也没用,快跟我回去!”一想起临行前院领导对自己的嘱托,江素云对这极不听话的小丫头简直“恨之入骨”。也许是她太用力,赵静一个劲地喊疼,口中哀求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回去见那冷面蟑螂。”

“你说谁是蟑螂?”从山下传来一阵怒吼。

“坏了!”赵静心中暗道,“蟑螂来了……”

张科长喘着粗气,顾不得擦去额头汗水,叉腰弯背走到赵静面前,指着她“你,你”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江素云一看情况不对,拉起赵静便想开溜。

“给我站住!”张科长喘着粗气喊道:“往哪跑?医院在后面,你们上山干什么?”

江素云撇撇嘴:只顾着急,竟然慌不择路溜错了方向。说实话,眼看赵静平安无事,张科长一肚子火气也平息了大半。他赶紧命令江素云:“小江!你把这无组织无纪律的小丫头看好喽!如果她再跑我就处分你,听清楚没有?”

江素云委委屈屈应了一声,向张科长敬个礼。

张科长恶狠狠盯着赵静,指着她鼻子喊道:“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静耷拉着脑袋,被江素云牵向山下。可没等走出几步,她突然“哎呦”一声,吓得江素云差点没哭了。“又怎么啦?”江素云拖着颤音问道。

“那……那个农村兵……”赵静脸色骤变,急忙挣脱江素云转身回跑。

“你还要干啥?”一着急,江素云差点给她跪下了。

“好家伙,居然还活着?”望着浑身是血的陈沂生,丁宝国也暗自惊叹。和赵静说话时,他曾瞥过昏睡的陈沂生。不过,他一直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踏上焦黑的崖顶,看看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丛文绍的面色愈发沉重。

“老丛,情况不妙啊!”副团长阮庭光解开衣衫走过来。

“是啊……”敲敲额头,丛文绍,“道路都被破坏了,靠两条腿去增援高坪,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阮庭光神色黯然,看着阵地叹口气:“就差一步啊!”

的确,就因为这一步,中国人抢在他们前头占领了这块阵地,用一个排的兵力进行阻击后,使得敌国人多花费了两个小时,才通过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然而就在这两个小时内,溪山团失去了最后的战机。

“报告团长!和高坪联系不上了。”

丛文绍摆摆手,不再说话,他背着手在崖顶踱来踱去。阮庭光没有说话,他知道丛文绍的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扰他。

踱了许久,丛文绍突然转过身:“老阮,我们被动了。”

阮庭光点点头。

丛文绍向高坪看了看,轻蔑地一笑:“高坪就让给他们吧!哼!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想要占领城市……好!我就让给你。”

“老丛!你在说什么?”

向警卫招招手,丛文绍取过地图指着高坪方向说道:“老阮你看,高坪现在肯定是朝不保夕。如果我们硬要插手,这只能给中国人的胜利再重重添上一笔,对全局没有什么影响。”

阮庭光点点头。

丛文绍又道:“如果,我们放弃原有作战计划,直插中国鬼子的背后……”一指高坪以北地区,“骚扰他们的后勤补给,我倒要看看:他们该如何应对?”说罢,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阮副团长倒吸一口凉气:“老丛,这个计划太冒险,万一被中国鬼子来个反包围,我们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你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或者请示一下师部?”

“请示什么?”丛文绍很不耐烦,“靠请示过日子,那你还打什么仗?战机稍纵即逝,绝不能给中国人反应时间。就这么定了!若上级追查责任,由我顶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记住!通讯静默,轻装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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