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
Y军Y师X团二营6连,已经渡过界河,踏上了敌国北部的土地。
“后面跟上!”拔掉身上的蚂蟥,徐军回过头,向浑浊的绵河狠狠骂了句娘。清点人数:全连126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从全连接到行动命令开始,已经超过了8个小时,现在的时间是凌晨6点40分。
徐军这个连是先期参战的尖刀部队,团部对他们的命令很简单:穿插至高坪以西30公里处495高地,消灭敌军守卫排后,彻底切断高坪守敌南逃的退路。
从接到命令开始,徐军就暗自咒骂那些参谋:是只会坐办公室的“瞎参谋”。敌人是什么武器配备,兵力是怎么部署,他们则全然不顾,在地图上划条横杠,标上50公里,就命令作战部队要在一天内全部穿插到位。
看着眼前那莽莽的热带雨林,说实话,这仗该怎么打,徐军心里是一点底儿都没有。但牢骚归牢骚,军令如山,没意见要执行,有意见也要执行。
李强挥舞着砍刀和一个向导在前面开路,不过在他看来,有没有向导都已经无所谓。进入原始丛林后,就连向导也分不清了东西南北。地上的枯叶厚厚铺了一层,不知积累了几千几万年,一脚踩上去直没大腿根,待拔出时,逸出的黑水弥散着刺鼻的臭气。
向导提醒大家留意脚下:这枯叶下面有时是深坑,稍不留神人就会陷下去。可脚下还好说,最头疼的是眼前这些枝叶,砍之不绝,挥之不去。砍刀还时不时削断树上的毒蛇,无头的蛇身剧烈扭动着,敲得枝叶沙沙作响……
陈沂生抱着56式半自动步枪走在全连最前面,汗水已经打湿了军装。在这茫茫的丛林中,他感觉很憋气,即跑不得又停不下,空有力气也使不上。好容易盼来上面的休息命令,他靠着一棵树坐下来,胡乱吃几口压缩干粮。
“班长,你那儿还有水吗?”身后的小魏捅捅他。陈沂生晃晃水壶,忍不住苦笑一声。
“老李,我们走了多远?”追上李强,冯刚抹一把脸上的汗。
“指导员,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六个小时才走出10里地,50公里的路,啥时候能到?”
“再问问向导,这附近有没有好走一点的路?”
“连向导都找不到方向了,还怎么问?”李强一肚子火气,“那个作战参谋,一定是按照平原去制订的行军路线。”
“算了老李,现在也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刚才,我们几个负责同志开个了碰头会,研究了一下……”冯刚喘喘粗气,压低了嗓音。
“班长,你看排长脸色,好像不对……”小魏趴在陈沂生耳边轻轻说道。
“少说两句,管好你自己就行,领导的事儿你跟着操啥心?”陈沂生没好气。
也许是因为太累,小魏连表示委屈的力气都没了,他靠在树干,呆呆望着枯叶中的污水,不停地咽着唾沫。
李强钻过丛林拍拍陈沂生:“老陈,你们班跟着我,别掉队。”
“排长,咱们上哪?”
“连里命令我们先走,不用等大部队。”李强低声回答。
“可这路咋找?”
“向导说先找到河,沿河边走虽说远些,但能节省不少时间。”李强扭过头,瞧瞧和冯刚坐在一起的士兵,突然问道:“指导员,我把刘卫国带上……您不反对吧?”
“你要带他?”脸色骤然一变,冯刚看看左右低声问道:“他是个新兵蛋子,是不是……换个人?”
“这次行动一定要胆大心细。论条件,我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再说,有我和老陈在,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有意无意瞥一眼刘卫国,李强脸色阴霾得吓人。
“指导员!我……”攒动一下喉咙,刘卫国急切地盯着冯刚。
思前想后,冯刚一咬牙,拍拍刘卫国肩膀,安慰道:“我看就这么定了,都是为了胜利嘛!你说呢小刘?”
刘卫国闪动着眼睛,又看看一直盯着他的李强,“排长……我怕……我会拖大家后腿……”
“放心吧,谁也不会把你看成累赘。”没等刘卫国再说,李强热情地拉住他的手。
扭头瞧瞧闭上眼睛的冯刚,刘卫国突然露出一丝绝望。
李强说的这条河就是绵河,它延绵百里直通高坪。向导年轻时曾在河上乘过木筏,部队找到他带路时,他还以为是沿着河岸走,没想到居然会一头钻进森林。
十几个人在沉默中不知走了多久,当丛林外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时,一个个已经累得快虚脱了。
接到休息命令,小魏一头扎倒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稳定片刻,他爬到李强和陈沂生身边,低声问道:“排长……这路……还有……有多远?”
“挺不住啦?”李强平平气息:“到河边就好走了,不过很可能遇上敌人,一定要小心,迫不得已,不要暴露目标。”
几个战士点点头。正在这时,忽听身后陈沂生喊一声:“排长,你看!”
顺着陈沂生手指方向一瞧: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站着个背枪的敌国女孩。由于近在咫尺,李强甚至可以看清她面部的表情:呆呆望向这群士兵,苍白的脸上瞪着惊恐的目光。她一手伸进鸟巢,一手扶着树干,不知是否因为惊吓,瘦得像稻草棍一般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嗒嗒……”
子弹的连发速射声突然从背后响起,炽热的弹头夹杂尖锐的呼啸音,从李强耳畔掠过……那个敌国女孩的脑袋猛然爆开,红白粘稠的液体飞溅在枝叶上。她右手在树干上一拄,缓缓倾倾身子,从树上重重砸落在地,巨大的冲量将树下枯叶高高掀起……
揉着被震得麻木的半边脸,李强慢慢扭过头:十九岁的赵明厚端着56式班用机枪,枪口还冒着徐徐青烟……
赵明厚不住地颤抖着,失去血色的脸上,无神的眼睛也同时在惊恐地望着他……
“你他妈浑蛋!”回过神儿的李强暴怒得像头狮子,一把拽过赵明厚,随手就是两记耳光。指着他流血的鼻子,李强破口大骂:“你狗日的,还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知不知道这几枪,就把咱们全都暴露了?因为你,我们不但犯纪律,而且还要陪你一起死在这儿!”
“排长,现在说啥都晚了,还是想想其它办法吧!”陈沂生拦拉住李强,示意赵明厚赶紧躲到一边。
“我有什么办法?你说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李强气急败坏地喊道。
“排……排长,我……我也不愿意,可……可我……控制不了……呜呜……”赵明厚彻底慌了神儿。
“你他妈还有理?怎么不事先喊话?擅自开枪还打死了老百姓,上十次军事法庭都不冤枉你,我他妈真想毙了你个狗日的!”
“排长!”陈沂生劝道,“不是俺们不喊话,你瞧瞧咱这几个人,哪个会说敌国话?早知这样,就从上面多要个翻译,免得再出这事儿。”
李强不由愣了一下,这的确是个严重问题。扫一眼周围战士,只见一个个都跟死了老子娘似的,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些人中,有四个新兵八个老兵,可无论新兵老兵都没上过战场,说白了,大家现在都一样——在久经战阵的敌国人面前,一个个全是新兵蛋子。就连他自己,内心也是怕得要死。但怕归怕,仗总是要打的。不把问题解决,说不定士气就会一垮到底。
什么时候开枪才算不犯纪律?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至于该追究谁的责任,现在也更不是时候。于是,李强压压火,和缓口气对部下说道:“同志们,以后还会有更复杂、更严峻的情况考验我们,一定要注意纪律,不然别说完成任务,恐怕连能不能活着,都要成了问题。记住连长的话:什么时候开枪一定要把握好分寸,明白没有?”甭说,李强的脑子也不白给,既然问题不能马上解决,那就一推二六五,踢给远在不毛之地的徐军。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肯定是无话可说。
“明白”战士们大声回答。又看看痛哭流涕的赵明厚,李强说道:“至于你嘛……哎哎哎!别嚎了!哪还像个战士?还是多琢磨琢磨:怎么立功赎罪吧!”说着,为他正正帽子擦擦鼻血,拍拍他身上的土。
赵明厚含着眼泪,脑袋一点一点,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军事法庭……枪毙……”
“排长,俺来领头吧!”
对于陈沂生的请求,李强没有疑义,点点头。
陈沂生一挥手:“王玉海!王冬!李世贵!区维良!你们四个跟着俺。”说罢一猫腰向河边方向迅速钻去……
越走光线越亮。在拨开最后一片枝叶后,陈沂生突然一脚踏空,从坡上滚摔下去……
不知转了几圈,眼前冒着闪亮的星星。还没待他反应过来,脑袋就被战友的屁股坐了一下……厄运并未结束,一只穿着解放鞋的大脚,随后重重踹在了他的肚子上。他痛得正想大叫,一颗带着钢盔的大头儿,又不失时宜顶上了他的下颌……
李强比较幸运,左脚刚踏空,就被身后的战士拽住了武装带。他慌忙抓住身边一棵草藤,向坡下一望:前面那四个人都摔成一团。最底下的不知道是谁,两条腿在其余三个人身下不停地乱蹬,也不知伤得究竟怎么样。
赶紧从坡上滑下,七手八脚将这几个人分开。仔细一瞧儿,还算万幸,都是轻伤。不过陈沂生较重,关节处和脸上全破了,头部由于受到的打击较多,样子有点傻。
“卫生员!”
“到!”
“给大伙儿包扎一下。”
“是!”卫生员蒋玉学忙打开药箱取出红汞纱布。
别人还好说,可陈沂生……蒋玉学上下打量着他,最后盯住他的脸。
“你就抹吧!俺也不是相婆娘,没啥球儿问题。”陈沂生到是很实在,卫生员也没客气,小半瓶红药水抹了他整整一脸。蒋玉学正想笑,突然有人喊道:“班长!排长!你们看看赵明厚,他有点不对劲啊!”慌忙拨开挡在前面的蒋玉学,陈沂生向赵明厚一瞧:糟了,赵明厚两眼发直面色青灰,哈喇子拖出老长,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军事法庭……枪毙……”
心里“咯噔”一下,陈沂生暗道:“完了,这个人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