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帘上流苏轻轻颤动,晨光涟涟地从上头流转过去。
帘子被折扇轻轻一挑,旋即从后面探出萧元慎秀直的身体来。头上的乌纱折上巾跟着偏了偏,他进来后,微用手扶了扶,端正了衣冠,随手免了瑾言的礼,来到太后跟前,躬身道:“母后,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太后微皱了皱眉,抿起一点笑意:“皇帝今日倒是勤谨,还记挂起我这个娘亲来。”
“噫,儿子怎么不记得,这不是巴巴跑来听训么?”
宫女们忙在太后对面加了一把杌凳,萧元慎坐下来,恰在这时宫人们也奉上了早茶,陆续呈上三十个小碟,各样荤素小菜及苏式点心。
太后这里,严格奉行着太|祖留下的规矩,每样菜不得超过三口,剩下的菜赏给宫人。如水的菜肴呈上来,很快堆满了一桌子。
瑾言心中直慨叹宫廷生活的奢靡,萧元慎四下回顾却道:“母后倒减了好几样荤菜,怎么连您顶爱吃的糟鹅也没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把被萧元慎岔开的话题又兜了回来,转到了治国理政上:“皇帝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眼下朝廷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三百多万两银子,东南、西南、辽东,光这三处边饷花费便要三百万两了,何况你今年采选、明年还要大婚,桩桩件件都要钱,往小了说也要大几十万两的银子,削减开支,可不得从宫中下手么?”
萧元慎满不在意,一双眼睛掠过瑾言,笑道:“既然是银子不够使,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地采选,朕同父皇一样,娶一位皇后便够了,只要她与儿子情投意合,又何必非要四妃九嫔,难不成您是怕打叶子牌没人输钱给您?”
太后仿佛没听见这玩笑话似的,吩咐兰姑姑:“叫小厨房送碗热牛乳来。”又调过脸来,对瑾言道,“听说皇帝这些日子总要在睡前喝上一碗牛乳,强身健体,可有这么件事?”
一霎时,萧元慎的隐秘心事像是被人用秤杆一挑,昭然若揭。
那日在承光殿,他由瑾言为自己蒙上眼睛畅想永宁风情,才察觉瑾言也只比自己低半个头,心里憋闷,所以叫小厨房每日送碗牛乳来,他要喝了蹿一蹿个头,在她跟前顶天立地,这是他私藏的秘密,哪会叫瑾言知道,却被太后搁到台面上来取笑,立刻讪讪的,有些心虚地不去看瑾言。
瑾言不解其中风情,只以为太后询问皇帝起居,一五一十答道:“陛下在西苑的起居都记录在册了,只是夜间,微臣不随侍在侧,也就不知道了。”
太后依旧和煦:“你莫要紧张,这都是坐在一处闲叙家常。皇帝爱惜自己身体是万民的福气,毕竟身体强健,子嗣上才好瓜瓞绵延。稳固国本。若是寒门小户,男儿重情,夫妻和睦再好不过,可帝王么,有皇位继承,哪能如此任性。”
瑾言恭顺道:“娘娘但把心放宽些,采选在即,明年这时宫中就热闹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挂着疏浅的笑意,却明晃晃地割了萧元慎的眼,令他一下子脸色沉了下去,恼她竟半点也不挂在心上,好像前两日自己与她只是绮丽短暂的梦。
牛乳上了,他闷闷地一口气喝干净,过后却嫌恶道:“这牛乳有股子腥气,喝下去便饱了,呈到母后跟前的吃食,光禄寺这样不当心。”
太后喝了几口菌菇粥,用帕子掖了掖嘴角,不动声色道:“我倒没闻出这牛乳腥膻,你不爱喝我这里的牛乳,搁下就是。”
瑾言见两人才吃了几口,都撂了筷子,只好草草吃了一块酥油饼,一样洗了手,漱了口。太后捧着茶盏,还要再教训几句,萧元慎却起了身道:“朕想起还有先生留的功课未做,先告退了,晚些时间再来陪母后谈心。”
太后勾唇:“凳子还未坐热呢,就急着溜了,去吧去吧。”
瑾言忙起身恭送,谁想萧元慎走出几步,回过头来,对瑾言道:“陈司籍,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瑾言:?
她顿了下,意识到萧元慎是说叫自己跟着记录起居注,忙告罪,回身请太后示意。这本就是太后交代的活,也不好阻拦,只好摆摆手,叫她跟着一道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