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一瓢凉水,太平缸周围的救火兵丁都立刻低下了头,众人瞬时滞住,在这大火场中竟不知到底要做何反应。
李太后迅疾抬头,平素惯带着柔和慈爱笑意的凤眼,此刻往旁边的救火兵丁身上一睃,火光在眸子里微微颤动,怒意在眼中狰狞着,脸上却是如海一般的平静,她喝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冲进去救人,难不成真要你们的主子替你们去?!谁是领头?”
救火队长擦擦额上的汗,忙趋身过来,心道宫中走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如何偏自己今日这般倒霉,惊动了两宫。
他不曾瞻仰过太后仪容,眼下又逢太后盛怒,一时说话免不了颠三倒四,答得驴头不对马嘴,太后问他火情何时扑灭,他却含糊其辞道:“这内书堂都是纸张笔墨,一旦起火,便难以扑灭。”
太后唇角抿出一丝不耐烦:“老身问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只一句,今日救不出人来,就拿你们的命来填,你掂量着看着办!”
吓得队长连连叩首:“太后息怒!”
李太后挥挥袖子:“还不快去!”
这下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生死,带着人往里头冲去。
李太后伫立在两口太平缸之间,她整个人虽然身量不高,却如泰山压顶,即便身处沸腾的火场,也依然能叫周围肃穆井然。她回眸瞥了眼萧元慎,目光寒冽,微微一个垂眼,似乎便是一声无言的叹息,在默默敲打着萧元慎:皇帝,你这样成何体统?
既没有蛇蝎般的狠辣手段,又没有鹰隼般的锐利冷静,他这样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皇帝?
萧元慎为自己的失态难堪,但更为瑾言的生死悬心,他撇过脸去,复又凝望着火光冲天的位置,尽管海东青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恳求他离内书堂远一些,他也充耳不闻似的,仍旧坚定地立在那里。
李太后蹙起了眉头,满是不悦,刚要呵斥,就在这时,两个救火兵丁扶着柳雪音出来,她鬓发散乱,方才受惊吓时流的泪水冲开了脸上的茉莉香粉,烟熏火燎的炭粉粘在脸上,一齐晕开,格外狼狈。李太后忙叫那两个兵丁把她带到自己跟前,萧元慎即刻问起:“陈……司籍呢?”
柳雪音福身行了行礼,顾不得压住跳到嗓子眼儿的心,回禀道:“司籍叫人领着微臣先出来了,她还在里头搭救苏典籍。”
话音未落,那厢海东青先一步唤道:“瑾言姑娘也出来了!”
萧元神眺望过去,见到自一片火光之中,瑾言扶着一位女官出来。他顾不得细看,立即一撩袍子奔了过去,他似乎听见身后太后在喊着:“还不快护住皇帝!”
他知道太后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样多的人,他应该克制,克制,但是心里汹涌着的情感,似乎已经像岩浆似的,只待一次风暴就要喷薄而出,于是他的身体早已不由自主地冲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从身后环住瑾言,搀扶住了她。
瑾言抬眼,猝不及防撞入了萧元慎的目光中去。他的手有力地托住自己,瑾言本能地想要逃,他一反常态,孤注一掷似的,紧紧地箍着自己,将自己带入了他的怀里。
鬓边擦着他的下颌,他们靠得如此之近,甚至能察觉他心跳如擂鼓。被萧元慎触碰过的肘弯处在发烫,像马蜂蜇过似的,火辣辣的,瑾言不敢去多想,由着他将自己带到了太后跟前。
李太后这才泄了一口气,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她未等瑾言行礼,早一把将瑾言搂在了怀里,抚着她的鬓角,温声安抚道:“你这孩子,如何这样逞强,自作主张,你是什么样的身份,金尊玉贵的,由谁入这火场不是入,吩咐下头的人去办不就是,何必要亲自趟,你当自己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亏得你没事,不然叫老身如何去面对你的父亲母亲呢?”
瑾言含了点羞惭:“娘娘教训的是,是瑾言思虑不周,行事鲁莽了。”
太后淡淡颔首:“这里乱糟糟的,不是说话的地方,且你和这两个女官也受了惊吓,就近安置下来,再找太医瞧瞧吧。”
太后将话轻轻带过,并没有过问起火的因由,然而这事情若是在今日不能了结,到了明日就会因为错过时机而成为一桩无头案,王安大可狡辩诬赖,把这事情就此揭过,因此即便胜算不大,瑾言还是要冒险控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