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了一声太后,跪在了地上,双手交叠叩拜恳求道:“瑾言知道自己叫主子们劳神,然而微臣身边这两位女官被困火场另有内情,这桩纵火案乃有人在背后蓄意操弄,恳请太后明察,务必听我们禀明实情,再做定夺,不然恐怕夜长梦多,叫歹人走脱了!”
李太后垂眼睃了一眼瑾言,但只刹那,她便飞也似的将目光挪到了萧元慎的身上,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像两条蛇蛰伏在黑暗里,静静窥探着他脸上的动静,见他并未露出从前玩世不恭的笑容,甚至似乎也同自己一样有一息的错愕,这才缓和了神情,虚扶了她一把道:“好孩子,起来吧,这样的事情,老身吩咐东厂查明就好。”
瑾言并不起身,斗胆仰面对着太后道:“微臣要告的便是东厂提督。”
太后面色如水,古井无波,只有声音透露出她内心的一丝波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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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重大,太后就近在内书堂旁边的宫殿院中设座,和皇帝一道端坐上首,叫人将王安和瑾言及两位女官带过来,双方对峙,好问明其中的因由。
瑾言和王安各跪在一旁,王安一见太后直叫冤屈,太后冷眼扫过去,沉声道:“你经手过这么多案子,比泥鳅还滑,岂能冤枉了你?”她微抬了抬下颌,“陈司籍,把你要控告的案情一一讲来。”
瑾言拱了拱手,禀明其中的情由:“启奏太后、万岁,今日这场大火从何而起,还要从三月初这场内书堂考试说起。王厂臣手下有一干儿,名叫张忠诚,从前只是御酒房一名长随,入内书堂读书已有数年,微臣调阅过他往年历次考试成绩,不过中等,而三月初这次考试,初试成绩他竟拔得头筹,位列一甲,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么?”
王安自然不服气地犟着头道:“主子,奴婢冤枉。奴婢命里注定没有子嗣,平日里也喜欢孩子,下头的猴崽子叫一声干爹,不过就是攀附一声说着高兴,奴婢何曾放在心上啊。何况还是一个御酒房的,奴婢连名字也未必记得。再者说,小猴崽子成绩突飞猛进,也未必就是徇私舞弊,兴许是突然开窍,奋发刻苦呢?陈司籍,你没有证据,怎能轻易攀诬?”
瑾言轻勾唇角,浮出了一抹冷笑:“我早知你会有此一问,所以叫我手下的苏瑶瑶留在内书堂里等你的人前来调换试卷。未成想你丧心病狂,派了手下两个小卒子过来,将苏典籍和柳典籍诱入藏卷库后,便将门锁住,纵火而去,企图烧死她俩。”
“一派胡言!内书堂的藏卷库本不是女官能够涉足的地方,苏典籍和柳典籍未经许可进入其中,已是触犯宫规,现在凭空捏造出莫须有的小卒子来,诬蔑于杂家,陈司籍,杂家问一句,你可有一句切实的证据么?”
瑾言从袖中掏出数张叠好的原卷,对着王安扬了扬,再呈交给了侍奉在侧的海东青:“王厂臣自以为将证据烧得干干净净,可惜百密一疏,你的人从外头锁上门后,虽然阻止了两位典籍逃跑,倒也阻住了火势蔓延的时间,两位典籍利用屋内帘幔阻住了浓烟,趁着这个时间一面呼救,一面抢出了几张原卷!”
“那样短的时间,你们如何找得出原卷?依杂家看,分明是你们带着伪造的卷子,潜入内书堂偷天换日!这卷子是你们伪造的!”
王安果然是刑讯的高手,很快便倒打一耙,将卷宗之事推脱得一干二净!
这也在瑾言的预料之中,她踏足火场之时,便知道自己这是中了王安请君入瓮的奸计,只要自己、苏瑶瑶、柳雪音中的任何一个,进了藏卷库,王安便可以将那份字迹不一样的卷子推到她们头上来,把这潭水搅浑,叫她们再难分出个是非对错。
瑾言拽出苏瑶瑶,指了指她鼻骨上的伤来,问道:“厂臣,若是这样胡搅蛮缠,我倒有一事请教,我们宁肯伤了自己,也要把厂臣拽下马,动机何在呢?”
王安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垂下头来,嘴角捺了捺,藏住了自己的得意,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想的那样走,凭几张破纸就能叫他下台,真当他这个东厂提督是摆设么?
他故作姿态地苦笑,有意做出宽宏大度的姿态来:“陈司籍,您还年轻,难免有一腔热血,可还是要小心,只怕叫人挑唆了当|枪|使,岂不辜负了这一身胆气。眼下,朝臣们可都盯着科举舞弊的案子,若是在咱们内书堂也挑出虱子来,岂不是叫外头清流非议,恨不能寝杂家的皮,吃杂家的肉么?杂家实在不知,杂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陈司籍,叫您这样的记恨!”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言下之意,瑾言身后有人指使。这话自然是听给太后听的,意思是瑾言受人指使,要拿这件事向太后施压。
太后虽未说话,但目光掠过瑾言的脸上时分明也多了几分审视,这枚钉子当真如墙头草一般倒向了皇帝?
然而萧元慎坐在她身边,分明也悬着一颗心,他全神聆听着这两人的争执,一双眼从头到尾锁在了瑾言的身上,他并不清楚这些内情。
而瑾言一脸坦然,她甚至牵动唇角,笑得如清风朗月,耀着粼粼的波光:“王厂臣,当真以为我没有证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