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火舌舔舐着漆黑的夜幕,在通红的火光映照下,内书堂屋顶铺设的青色琉璃瓦也染上漫天的红,烟跟着冲天的火光狂飙,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都在叫嚷着、呼喊着,铺天盖地,连排的木质房屋烧起来,摧枯拉朽,一时竟不知是哪里走了水。
火势一起,事态便再也控制不住。
两位宫正司女官瞧着这滔天火势又是震惊又是纳罕,扭过头来问瑾言:“司籍,不是怀疑内书堂进了贼,难不成那个贼还放了把火?”
瑾言来不及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只好道:“究竟是谁纵火还不清楚,劳烦两位守在内书堂门前的这条道上,仔细从火场出去的人,只要不是救火兵丁,遇到身上衣衫不整,有烟熏火燎气味的,就一律拦下,若是抓住了纵火的,也是二位的功劳了。”
她刚说完,却见甬道前头,王安已经领了一队人马过来,他微微挥了挥手,东厂的番子便将这里外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安同样高喝着:“一队人守门,除了救火兵丁,不许放人出去,另有一队人拿着灭火|枪|进去救火,咱们不计生死,也要守住内书堂的经典!”
他扯着公鸭似的嗓子,喊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瑾言大步流星上前,立刻被他的人拦下。王安借着门前铜灯的光,看清瑾言的面目,脸上表情僵滞住,仅仅一息,很快堆起了笑意:“陈司籍,火情险恶,您可别给我们添乱了,快离开吧!”
“厂臣真是耳听八方,东厂的脚程比救火兵丁还快!只是事情闹到这个田地,怕是厂臣也休想全身而退了!”
瑾言的话果然叫王安有一瞬的动摇,瑾言趁机将两个番子往边上一搡:“让开,我去救火!”
王安很快反应过来,因为瑾言特殊的身份,他不能再让她卷入其中,当即命令着:“快,把她揪回来,务必保她毫发无损!”
然而瑾言一路快跑着冲进了混乱的内书堂院中,消失在了救火兵丁中,他们个个举着灭火|枪|往屋顶处喷水,没人顾得上四周,更不会理会火场中突然多出来一位女官。
瑾言拨拉开人群,往更深处走去,一遍遍喊着:“柳雪音!苏瑶瑶!”然而她挨着内书堂的院子搜寻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两人的影子,只可能是在火海中了!
她没有别的法子,只好随手捞住一个宦官问:“你知道哪儿是存卷处吗?”凑巧那宦官正是内书堂当值的,了解地形,往南边二楼冒火光的地方用手一指:“去不得,烧得厉害!”
瑾言微一迟疑,回身走到就近的太平缸处,叫喊着:“还有人困在里头!我要四个兵丁带上水囊和绳子陪我进去!我是陈瑾言,我以首辅信用作保,你们人人都可见证,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烈焰熊熊,时不时还能听见木头燃烧发出的毕剥毕剥声响,越发没人敢有这样的胆气,大家伙手上不停抽打着水|枪|,一面劝说瑾言:“姑姑,生死有命,火情凶险,你去了若是出了事我们可也没法跟上面交代!”
“我也知道其中凶险,可里头的人我实在不能不救!事成之后每人一百两纹银酬谢,就算我死在里头,你们也可去首辅家要!”
一百两?一个教书先生一年到头也只得十两碎银,瑾言的出价足够十年花费,重赏之下,难免有人动心,但大家依然没有吭声,只等着瑾言继续加价。
“一百五十两!”瑾言和帝京的闺秀不同,她在这里没有什么田产地契,除了爹爹私下给的体己、几间铺面,自己也只有靠写话本子赚的碎银,她盘算着自己的钱,一咬牙,再加了一次价:“每人二百两!”
“我跟你去!”终于有个人答应了,“回不来的话,这钱给我母亲!”
有了第一个人响应,瑾言很快凑齐了四个人,她学着那些兵丁,兜头浇了好几瓢凉水,用湿帕子捂住了口鼻,跟着冲入了火场。兵丁们扫了一圈:“没有看见人,一二楼之间的楼梯已经烧断,上不去了!”
瑾言仰首要看,一块木料正对着自己砸了下来,她身子一偏,木头落在了自己的裙边,焦黑一片。
库房里都是历年考卷,想也知道,里头的火势只会蔓延得越发厉害,如果瑶瑶真的在里头,怕是凶多吉少了。都怪自己,她没想到王安会这样凶恶,会起了焚火灭口的歹念!
她总是在低估对手,总是!!!
她想到这里,喉头忍不住哽咽着,眼中不争气地噙了泪水,只是倔强地不肯掉落下来,兵丁劝说着:“姑姑,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这时二楼传出咚地一声巨响,紧接着上面传来了瓮声瓮气的呼喊:“这里还有人!”
是柳雪音的声音!
“瑶瑶也在么?”
“在的!”瑶瑶答应着,听得出嗓子已经有些沙哑。
瑾言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亏得他们带了绳子,防火兵丁忙将绳子绑在一起甩了上去,柳雪音将绳子绑在了还未断的栏杆上,好在一二楼之间的距离不算太高,她慢慢爬着,瑾言伸出手托着,终于感受到柳雪音温软的身体落到了自己的怀里,她来不及感慨,忙让两个兵丁扶着柳雪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