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知道,自张忠诚死后的每一寸光阴都得要锱铢必较。
眼下王安一定在想方设法查漏补缺,弥补自己的错处,若自己慢了半步,可能就叫他销毁了物证。因此她叫苏瑶瑶借了查阅典籍的由头,守在内书堂里,仔细盯着存放试卷的库房,提防有人偷天换日。
她自己则换上了一套大红绣双鹤补子的圆领袍,与她平日惯穿的蓝色官服不同,这样浓烈的朱红色是御前当差才能用的色彩,显赫华贵,气势上便压人一头。
瑾言束好革带,在柳雪音跟前轻轻转了个身,柳雪音点点头:“不错,你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去跟林尚仪吵架,不用开口,她便输了!”
她说得豪迈,手指却紧张得一刻也不肯停,一会儿给瑾言理理头上的钗环,一会儿给抚一抚身上的裙褶,直到再没别的可做,又不安地绞着帕子,一脸忧心道:“咱们这样会不会太过草率,他们可都是人精,真能上当?”
瑾言笑道:“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是试探哪会有十成把握呢,权且诈一诈她,走一步看一步吧。”
瑾言打定主意,便和柳雪音挽了手去到尚仪局。到了门口,柳雪音才和她分开,自己去一旁找小宫女们说笑玩耍,瑾言则对守在门口负责通传的宫女说明了来意:“昨日林尚仪吩咐我们去司礼监经厂核对识字课本,我办完了差事回来同尚仪大人说一下详细,麻烦您通禀一声。”
那宫女一见瑾言烈焰如火的打扮,难免不把目光往腰牌上多瞥了两眼,待看清了名字,越发不敢怠慢,噙起一点热络的笑容,往林尚仪的值房里去了。
林尚仪正伏案誊写着名录,皇帝大婚采选在即,她要预备下派去北方各省参与采选的尚仪局人员名单,出宫公干是难得的肥差,少不得又有许多人殷勤打点,她手中的湖州狼毫便是下面人的一点心意,皓腕上一对羊脂玉镯轻轻摇曳,亦是“聪明”人的孝敬。
林尚仪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录入后,还差一个名额,她的目光落在苏瑶瑶的名字上,秀眉轻拧。
这个丫头是面团似的好揉捏的人,自己本来有意提拔她,不想中间横生枝节,现在又叫王安相中,那个张忠诚从中穿针引线,不嫌腥臊,还牵扯上了自己。亏得那丫头也算有造化,不知怎么由陈瑾言代替去了,逃过一劫。
阿弥陀佛,这样也好,也不算是她作孽,推人入火坑。不如索性借采选的由头,派苏瑶瑶出去办差,省得王安一双牛眼睛馋着尚仪局。挨千刀的阉货,真当自己这尚仪是胭脂胡同拉皮条的了!
她想到这里,便牵了袖口款款落笔,填上苏瑶瑶的名字。这时,宫女从外间进来,立在隔间的门口通报道:“陈司籍来了。”
林尚仪提笔的手腕悬在空中微微一滞,饱蘸的墨汁滴答一下落在起笔的苏字上,一方洁净的素馨纸瞬间污了。她将纸揉作一团,丢进字纸篓里,对那宫女仰了仰尖尖下颌:“请她进来吧。”
陈瑾言来做什么?林尚仪狐疑,心里做着最坏的揣测,想着昨日既是她过去,张忠诚那夯货也不敢当着她的面乱讲,除非她从苏瑶瑶嘴里撬出些什么,不过那又如何,自己是她的上司,她要是提起,自己推作一问三不知,她也不敢说些什么。
林尚仪打定主意,端坐在花梨木圈椅上,慢慢呷了口雪片香茶,拿帕子掖了掖唇角的功夫,瑾言已打了锦帘,欠身进了屋内。
瑾言福身见了礼,林尚仪道了声免礼,而后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瑾言在下首的玫瑰椅上坐下 ,那明晃晃的玉镯擦着精瘦的腕骨,摩挲出细碎的声响,落在了瑾言眼中,莫名引她想起那幅《骷髅幻戏图》的古画来。
林尚仪察觉到瑾言探究的目光,难免心虚,不动声色抚了抚手上的镯子,笑道:“前些日在内市上买的,戴着玩玩。不知陈司籍找我何事?”
林尚仪虽有片刻的失态,却依旧举止从容,仿若天边闲云舒卷,娴雅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