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虽明知这镯子里藏着猫腻,却也懒得去猜,搁在心头的事情催促着她,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昨日去经厂撞见了一桩大事,犹豫着要不要报给您。我想了一夜,念着这事情关系着我们尚仪局和司礼监两个衙门,终究纸包不住火,还是来跟您禀报一声,怎么处置还得请您拿个主意才好。”
林尚仪乍一听,还以为是张忠诚牵线搭桥的事儿叫瑾言撞见了,脸色微微一滞,只作不知情地问道:“什么事呀?”
瑾言端起茶盅,一面揭开盖子拂了拂,一面慢条斯理道:“昨日我去了经厂,刚要进屋里呢,却听见张忠诚在里头说起了这次内书堂考试舞弊的事情来。他声音压得很低,具体我倒也没听得清楚。虽说内书堂考试不过只是宫苑考核,选拔有才学的宫人,不比科举择选天下英才,可是文书房、司礼监都是干系政务的衙门,不似一般洒扫的仆役,说句重话,若真有人徇私舞弊,消息传到清流的耳朵里,拿着大做文章,又何尝不是一场风波?”
瑾言说到这里,不忘越过茶盅眺向林尚仪,似是当真在等着她的回应,林尚仪也神情肃穆着,答应道:“确实,眼下太后她老人家正为宁远侯的案子伤神,若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到外头文官的耳朵里去,我们这两个负责内书堂考试的衙门就要首当其冲了。”
瑾言笑笑:“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特意叫张忠诚留了张单据,存了他的墨迹,又翻了他去年的考试成绩比对,果然三月初这场考试,成绩好得不似同一个人,笔试名列前茅不说,复试也一样拔得头筹,这其中说是没有猫腻,恐怕叫人难以信服,所以我特来跟您禀报一声,看能不能请您出面提调出历次考试的卷子比对。这样的话,一来咱们尚仪局占得先机,提前查明真相,省得东窗事发,他们把脏水泼到咱们头上。二来,由咱们自己查明,再交由太后处置,占了先机,便可将事态影响降至最小,外头的人即便知道,也只好夸太后老人家圣明,再不好说别的话来了。”
说着,瑾言走到了林尚仪跟前,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刊印书籍的单据,递了过去。林尚仪草草看了一眼,便折好藏入袖中,她咀嚼着瑾言话里的意思,歪着头又问了一遍瑾言:“这样当真不会牵连到我们尚仪局?”
“只要尚仪您不牵涉其中,又怕什么呢?”瑾言舒尔一笑,顿了顿,似意味深长地问了句,“您说呢?”
林尚仪见瑾言笑意天然,心道还好,看样子她还不清楚自己同为局中人,于是脸上带着点讪讪的笑,随口敷衍道:“司籍虽然年轻,说得确实在理,只是这事到底干系重大,且容我再思量思量。”
瑾言微微颔首,表示理解,颇为体恤上司的苦楚道:“这是自然,尚仪思虑周全,端庄持重,是我不能比的。我今日来,只为把这些话说明,也好放下一桩心事。只是有一样,不得不跟尚仪提个醒,司礼监那边还是要当心些吧,张忠诚的事我才觉察,转头他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死了?!林尚仪只觉得血从头顶瞬间回流至脚背,顿时双手跟着寒噤噤一片。
瑾言瞧她唇上泛白,想自己料得不错,林尚仪果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她脸上浮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说不尽的温婉:“尚仪想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瑾言就不叨扰了。”说着,她微微福了福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出了尚仪局的门,瑾言立在廊下,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不远处,柳雪音正坐在花荫里教小宫女编花环,她偏过头来,和瑾言交换了个眼色,便知事情成了。
瑾言从廊下离开,回了屋里,她的太阳穴依旧突突地跳个不停,心中盘算着不同的可能性来。一是林尚仪听了自己的话主动揭发,这可能性自然是微乎其微;二是她立刻带着自己的墨迹去找王安,以防万一,他们必定急着赶去内书堂销毁张忠诚今年的原卷,防止有人磨勘校对。
而这正是她引蛇出洞的目的所在,内书堂的原卷均需密封存档,除非主考官调取,否则无人有权限随意翻阅。因此自己即便想要找证据,也无从找起,可只要王安出动,自己便可趁机带着宫正司的人以抓贼的名义,将他们捉个现行。
但红日西沉下去,漆黑的夜渐渐漫上来时,瑾言仍然迟迟未等来苏瑶瑶和柳雪音的消息,难道王安已经猜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故布迷阵,因此没有行动派人去偷试卷?如果是那样,自己也只好在今夜兵行险招,伪装成偷卷子的贼,混入内书堂,闹出动静,自己再趁乱脱身。
瑾言推演着每一种可能性,正思忖着,窗外却有个小宫女笃笃地敲响了窗户,对瑾言道:“陈司籍,柳典籍传话说,老鼠进了米缸,她急着去捉老鼠,叫您快带着人过去!”
这也是三个人约好的暗语,瑾言立刻拽了门锁上,随手抓了两个夜巡的女官,跟着自己往内书堂的方向过去,然而一路越走越觉得有哪里不对,传话的是柳雪音,可她明明是盯着王安的直房,如何会比守在内书堂的苏瑶瑶得到更确切的消息,难不成王安出门时还要大声嚷嚷着自己往哪里去么?除非这是已经设计好的圈套!
瑾言回过神来,望向内书堂,却见屋顶处燃起了熊熊火光,各处守卫禁军一面嚷嚷着走水了走水了,一面急速推着水车前去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