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镇定!
瑾言强压住心头的慌乱,好在令她遍体生寒的恐惧,现在就似浇头一盆凉水,令她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被下药了,但究竟是迷药还是更龌龊的,她不清楚,药效已经开始发作,她未必能挺到承光殿,她必须得就近找个地方避一避。
去安乐堂!
再也没有什么女子的规矩能够阻挡她,她出了经厂的院门,迈开了脚步,飞也似的奔跑起来,快,快,快!
风从耳边擦过,她仿佛听见了阴暗角落里窸窸窣窣的诡计阴私,她仿佛看见了已经有三尺白绫从梁上落下,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她像山野中被饿狼追逐的羚羊,像离弦的箭,射向箭垛。
她扑进院中,寻摸到了时辰的住处,咚咚咚拍响了门,时辰开了门,只那一个瞬间,瑾言撑住的精神终于软了下来,整个身体跟着跌入了时辰的怀中,时辰察觉到不对,她身体滚烫,细细密密的汗珠濡湿了秀发,忙唤道:“瑾言姐姐!姐姐!”
瑾言狠狠一掐,自己倒没觉得疼,时辰吃痛嘶地叫了起来,原来瑾言神智有些不太清醒,错把时辰的身体当成自己的了。
她撑着最后一点神智,扯下腰牌递给时辰:“拿着这个去找陛下,跟他说我有难处,请他相救,请他带着严先生过来,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
时辰看她脸上已经红了一片,呼吸急促,虽然年纪小懵懵懂懂,但晓得其中肯定有隐情,立刻答应了。
瑾言看到他的背影,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你再悄悄去把这里的管事太监请来,我还有些事要拜托。”
* * *
安乐堂的朱红大门被张忠诚敲得山响,过了许久,管事太监方才过来,拔了门拴,开了门。
“怎么这么久?!”
张忠诚不耐烦,安乐堂的管事太监品级虽在他之上,但这地方人人嫌恶避着走,只有在宫里犯了错或是没什么靠山的才会被罚过来坐冷板凳,人到了安乐堂,就再也别肖想什么前程了,所以张忠诚才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管事太监陪着小心解释道:“昨儿半夜送了个病人过来,今儿早上看着情况有些不对,疑心是瘟病,怕传染到别处,所以封了门,又在各屋外头撒了石灰。”
张忠诚看看脚底,果然沾了白石灰粉,又见管事太监用棉布面巾捂住了口鼻,稍微放下了一些疑心,还是问道:“时辰呢?”
“我叫他封了恭桶,去找太医了。你也知道,我这里是不好请坐堂太医来看的。”见张忠诚依旧一脸狐疑,那管事太监又问了句,“您找他?”
张忠诚:“我上回借了他一些东西,要还回去,请带我去他的住处瞧瞧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他们几个人就不要进来了,以防万一,您还是用这棉布面巾捂了鼻子再进去吧。”
管事太监郑重地递过来一块黑布的面巾,张忠诚接过捂了,跟着进了时辰的住处,这地方家徒四壁,一览无余,连个柜子也没有,哪里还能藏得住大活人。
管事太监胆战心惊跟在身旁,催促着:“这地方病气重,您千万小心,若是染了时疫,我可就闯了祸了。”
张忠诚不语,内心稍稍权衡了下,原本他是怕瑾言在外头出了丑态把事情闹大,若她藏在了这里,这里的门封住也出不去,不会再有人知道,若她并未藏在这里,自己还是早些去别处寻找要紧,于是他略迟疑了下,对那管事太监潦草地拱了拱手,便领着人走了。
管事太监见他们走远,松了口气,慌忙又抬起沉重的木栓把门拴得死死的,急急忙忙往自己的屋里赶去,压低了声音道:“陈司籍,他们走了。”
瑾言端坐在炕上,对着管事太监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吃力道:“多……谢……先生……唔嗯……”
瑾言忽然拧紧了眉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管事太监错愕,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攥着一根绿松石的簪子,狠狠地扎在左腿上,从罗裙往外渗着点点血迹,她是靠着疼痛捱过了这段时间,不叫自己在外人跟前露出难堪的一面来。
明明是被人用下作的手段暗害,却在理智崩溃的边缘,还能镇定地叫来自己,吩咐封门,甚至不忘撒石灰的细节,当真是个秉节持重,不让须眉的闺秀!
管事太监心里敬重,不敢怠慢,便对瑾言道:“姑姑尽管放心,我到外头去守着,不叫他们一个人进来。”
瑾言感激地点了点头,但眼下她是一点话也说不上来了。
因为心神放松下来,情火反而从四肢百骸的角落里簌簌地爬了出来,似千百只蚂蚁咬噬着她,她之前为了压制这股邪火已经耗尽了内力,种种幻觉又重新在眼前燃烧起来,她的意志渐渐迷离涣散,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期盼一个人伸出手来,拉她一把。
* * *
内教场上,萧元慎正在指挥着内臣们操练,自从宿醉醒来之后,他一直在逃避瑾言,丢了这张龙脸,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将这股精力投入到练兵上,看着内臣们两阵交锋,金戈铁马声中,他心里才稍稍松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