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走后,太后静静卧在榻上,由着司礼监的掌印刘白象坐在一侧,为自己揉捏着太阳穴。
“所用非人,反受其累。老身这是叫人摆了一道。”太后悠悠地叹了口气,“对宁远侯府这事要重重提起,轻轻放下,但张善文的死,三法司审理,你也要拿捏着分寸。”
刘白象答应着:“奴婢知道的。”
张善文的死,无论真相如何,板子都不能落到宁远侯身上。
嘶——太后还是蹙起眉头,叫了声疼:“罢了,你出去吧。跟兰尚宫说,叫长公主进宫,给我扎上两针,上回那个番僧带来的香宁神,叫她再给我带些来。”
刘白象答应着退了出去,出了殿外,正碰上王安急匆匆一遛跑过来,见刘白象忙站稳了,胖乎乎的身子因喘气一起一伏,他压低了声音道:“干爹,儿子将那几个人请去东厂衙门喝茶,他们咬死了不松口,还说是万岁爷有旨,要他们去敲登闻鼓。”
“糊涂!谁叫你自作主张!”刘白象一听王安竟将这几个书生抓进了东厂,脸色大变,喝道,“眼下多少人盯着这桩案子!你手指头沾一下,都得惹得一身骚!”
“可……儿子知道,所以没动大刑。”
王安辩解着,刘白象已懒得听他解释,斜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放了,另外万岁爷这事儿不许在太后跟前漏一个字儿,听见没有?”
唬得王安缩了缩脖子,待刘白象走后,他才挺了挺脊背,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不叫我漏一个字儿,回头就把功劳记自己账上,哼!”
他瞧了眼慈宁宫的大殿,从自己的脚下到那里左不过九十多步的距离,自己一个秉笔太监,却怎么也走不完这点路。他啧了一声,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可以像刘白象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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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闻鼓敲响时,瑾言正坐在承光殿外的秋千架上,闲着没事只好发发呆。
她换了罗衣,和煦的日头晒得身上暖暖的,久了就有些犯困,冷不丁闷雷从天边滚过,她蓦然惊醒。回过头望时,恰好有个宫女走了过来,从袖中掏出巴掌大的册子,上面记着些生字,翻出一页,请教瑾言读音。
她也不再想究竟是什么事,瑾言瞧了眼是什么字,念了一遍,再将书还回去时,才发觉对方的手竟布着细细的皱纹,她抬起头来看时,才发觉眼前的这位宫女已有四十年纪,眼角爬着细细的鱼尾纹。
她谢过瑾言,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学着玩的,闲着的时候也有些事做。”
说罢,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低着头一页一页翻过去,背书似的,直到有人过来派给她活儿做时,才又将小册子塞回袖中。
瑾言看着她茕茕孑立的背影,想到了苏瑶瑶,等她在深宫里年华老去,或许也是这般模样,瑾言忽然想要为她们做些什么。
午饭时,瑾言分出了一部分饭菜,用食盒装好,和昨日买的风筝一道提着去了安乐堂。
她才走到夹道口,往里面张望,就出来了个宦官,拄着拐,穿一件青色贴里,鬓角斑白,阳光照得他微微眯缝起了眼睛,瞧见瑾言身上穿了红色罗衣,带节令纹样的补子,知道她是御前的人,不由微微一愣,行了礼,问道:“这位姑姑,这可是安乐堂,不知您要找谁?”
瑾言问:“请问时辰在吗?”
那宦官微微一愣,被发配来安乐堂的不是有病的便是有罪的,恰如宫里亟待剔除的腐肉,踏足这里的内臣无不习惯了颐指气使,鼻孔里看人,倒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谦恭有礼的,
“他烧也退了,在后面的天井里晒太阳呢。奴婢领您过去。”
瑾言谢过了他,从阴冷的两排房屋中走过,跨过一道门槛,往里走,依旧是同样的形制,密密的房屋围得透不过气来,只于一顶四方的天空,天光从上头泄进来,落在时辰单薄的背上,他背着身,脊梁挺得直直的,手里握着一条细细的柳枝,蘸着一桶清水,在地上写着什么。
老宦官本打算叫他一声,瑾言示意不必,自己则往前悄悄走了两步,仔细瞧他在默些什么,原来是《孟子.告子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馆阁体写得端正严谨,一丝不苟。他默得认真,没察觉瑾言就在自己身后,正想退后几步再看看自己的字体时,径直撞到瑾言怀里,见是瑾言,咧嘴一笑:“瑾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