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宫中俱换罗衣。三更时分,萧元慎便起来,换了新衣,催促着严如水去奉天殿,说今日是读卷官们商议殿试贡士名次的日子,自己要亲眼看看他们到底推举出了谁来做三鼎甲。
严如水心里嘀咕,那也不至于三更即起,在朝臣们还未到时就赶过去,转念想想,意识到什么,小心问道:“爷,您是不是怕去得迟了,撞上瑾言姑娘?”
“严如水,你的话是越来越多了,再这么胡沁,当心朕割了你的舌头。”萧元慎乜了他一眼,理了理领口,出了承光殿。严如水也不恼,跟在他后头道,“爷爷开恩,您再听奴婢多嘴两句,若是嫌奴婢拙嘴笨舌的,再割舌头也不要紧嘛。”
“讲。”
“爷爷,依奴婢瞧,瑾言姑娘跟您是比从前走得近多了,她待您虽一时半刻还不是男女之情,到底打开了心防,目下切不可莽撞草率,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徐徐图之,您心里再气闷再焦躁,都要忍住,不见兔子不撒鹰,您可千万别说破了。”
萧元慎哦了一声,问“怎么徐徐图之?朕一靠近,她就像那小兔子,蹭一下跑了,朕恨不得一把捞住她绑起来。可一旦温柔些,她……”想说她待朕和待那非亲非故的小火者也无区别,到底还是没有脸说出口。
严如水眼珠子狡黠地轮了一圈,抿唇挤出一点狡猾的笑意来:“爷爷,有道是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今夜是瑾言姑娘当值,奴婢安排酒席,两杯酒下肚,自然无话不说。”
萧元慎蹙起眉头:“伴伴,要不要朕拿块镜子给你照照?”
“嗯?”严如水愣住。
萧元慎道:“你哪有个内官监掌印太监的样子,像个拉皮条的。朕再不听你的,回头就跟东厂的人说,割了你的舌头给他们下酒,正好啊,那个秉笔太监王安可是恨毒了你,你到了他手里可有的受。”
一句话唬得严如水赶上前去,追着认错求饶。萧元慎在前头压了压唇角,不让自己笑出声,其实严如水所说的,也是话本里常见的段落,实践一下倒未尝不可,不过自己的心意总不能轻松叫这些奴婢摸透了,所以才这样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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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最初的时间里不过都是走个流程,枯燥冗长,萧元慎因起得太早,忍不住一个哈欠打下来,泪水涟涟,好容易进入正题,读卷官推举殿试名次,礼部进呈了拟定的排名次序,内监转呈给萧元慎,萧元慎摆了摆手:“不必,请母后仔细瞧瞧吧,你只需说说这前十名都有谁即可。”
礼部左侍郎孙怀民便将这九位读卷官拟出的名字一一念出:“第一甲第十名万生荣;第一甲第九名杨宗仁;第一甲第八名柳时许;第一甲第七名纪善……第一甲第四名陶衍,第一甲第三名李春芳,第一甲第二名林彦回,第一甲第一名李景明。”
萧元慎噗嗤笑出了声。太后面色沉郁,那是皇帝狠狠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朝臣私下里交接了一下目光,有的扬了扬眉毛,无声地说瞧,皇帝又抽风不正经了。
“李景明,李春芳,母后,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是朕的那两位都三十好几的大表哥么?经史子集读了好几车,屡试不中,怎么突然文曲星附体,文思泉涌?”
这个名次果然如昨日那几个书生所说的一般,宁远侯不仅让他的这三个儿子进了会试,还厚颜无耻地占了三鼎甲三分之二的席位,呵呵,萧元慎都不知自己是不是给这个舅舅气笑了,没叫他第三个儿子进小传舻的名单,多少还是要点脸了,他问孙怀民:“你怎么看这个排名?”
孙怀民瞥了眼帘后的太后,见太后默然并无动静,心里没什么主意,只好道:“这都是读卷官拟定的名字,微臣不认得这上面的生员,实不知从何说起。”
萧元慎哦了声:“你不知道,情有可原,那科道官呢,你们风闻议事,平日里朕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们都挂在心上,连朕熬夜眼下乌青,你们都生怕朕是沉迷酒色身体虚了,那你们就没听说过坊间的议论?”
言官们低下头,一致决定装死。
萧元慎从龙椅上站起,睥睨着那一颗颗顶着乌纱帽的脑袋,心里沉郁多年的恶气痛痛快快出了一把,同时他也积攒了更盛大的失望,言官们看上去是被太后的板子吓傻了,竟没有一个肯为此出头。
也是,上一次自己大婚,他们上次一博还可在自己心中博一个直臣的印象,可这次,他们犯不着为素不相识的学子去得罪真正的权贵,这些官场老油子的直谏也是分情况讨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