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知道这十个人,朕却清楚得很。”萧元慎如数家珍,将这十个人的履历、诗文、才学、德行一一说出,滔滔不绝,这下令朝堂上下都惊得鸦雀无声,面面相觑,竟不知这纨绔天子,私下里竟将这些消息背得滚瓜烂熟。
太后与皇帝之间,没有人敢先下注站队。因此除了涉事的考官、读卷官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着申辩,其他的清流也都站在干岸上看戏,科举出身的他们,本身也对舞弊深恶痛绝,眼瞧着皇帝发难,心里其实暗暗叫好。
看来,今年的这场春闱必将惹起一场血雨腥风了。不过这案子涉及宁远侯府,非同小可,太后自始至终都未发话,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朝臣们将目光挪向了内阁的几位阁老,见他们也只是拱手而立,轻垂眉眼养精蓄锐,连陈龙锡都在作壁上观。
忽而自远处隆隆滚过沉闷的惊雷之声,心怀叵测的朝臣们竖起耳朵细细分辨,是登闻鼓被敲响了,外面来报,百余名青衣考生汇集于皇极门下,抗议春闱不公,请朝廷给个说法。
“叫领头的几个过来。”
果然是昨天闹市上的四个书生,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熟人:那位行走的大周律集解——林彦回。当日的报春宴虽没见着他,但看得出,他在这批考生中却是极有威望的,那位暴脾气书生心甘情愿走在他的身后。
萧元慎昨日留下御马监的人守着,便是嘱咐他们今日来敲登闻鼓,将酒醉时说的这些话,一一在朝堂之上讲明即可。五人匍匐在地上,依次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林彦回口齿伶俐,其他四人便共同推举他出来说明原委。
林彦回并没有像寻常考生那样,绘声绘色说出主考官们相互勾连,共同舞弊的过程,而是尽可能列举此次会试和殿试丛生的疑窦,为何考官这样多,而偏偏李家三子及有同门之谊的万生荣同出一房?为何他们的恩师本该监考《诗经》的沈知节忽然换了考场,而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为何那位本该负责此次会考的主考官张善文进入贡院后,第一天晚上就暴毙身亡?
如果说前两问还只是涉及科考弊案的可疑行径,而最后一问则石破天惊,一时炸出了朝臣脑海中的种种猜疑,朝堂虽然肃穆,但明显气氛已经隐隐焦灼起来,张善文年迈,贡院寒冷,起初谁也没将他的死亡当成是阴谋,可如今事情走向陡然变了,一桩科举弊案朝着杀害朝廷命官的可能性延展。
有意思。萧元慎以为林彦回只是一个正直到古板的君子,原来他意外还有些斗争的策略。
“林彦回,你所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太后在帘子后头终于开了口。
“回太后,学生没有实证,但朝廷开科取士,便是给天下寒门学子一个上升的希望,既然疑窦丛生,自该请三法司共同审理,还大家一个公道才是!”
他言辞铿锵激越,眉宇间俱是书生意气,当真如松柏耸立,一时令这些在朝政上打滚的清流们有些自惭形秽来。
似乎是被他感染,终于有位六科给事中出列,奏请太后重审此案,在他的呼请之下,言官们终于纷纷匍匐,齐声恳求道:“求太后重审此案,以慰天下学子。”
太后被架在高台之上,已经没有拒绝的可能:“皇帝,就由你来定夺吧。”
萧元慎坐直身来,端肃道:“令刑部、大理寺同审此案,都察院协理监督,不得徇私回护,务必查明真相。此次殿试结果作废,令会试考生三月十五重新复试,四月初一殿试,试题将由朕钦定!”
***
萧元慎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慈宁宫里,太后歪在榻上,她在朝上被气得头疼,强撑着下了朝,宣了太医,再叫了那个杀千刀的宁远侯一道过来,宁远侯在朝上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也只好跪在地上,求太后平息怒火。
太后摇摇头:“你真是我的好哥哥,你瞧瞧你给我儿子丢了多大的人。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抬得起头来?我还以为是那些清流,怎么……怎么偏偏是你啊!”
“妹妹,是哥哥糊涂。我……我本想着,几个儿子只有长子可以袭爵,若要家业长久还是要走科举的道路的,可偏偏那几个人不成器,我是猪油蒙了心,才这么干的。”
太后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他们李家本来也只不过小小千户出身,小门小户,不入清流人家的眼睛,好在先帝偏爱自己,两个哥哥又先后立了军功,分别提领京营,也算有了自己的势力,尤其是宁远侯,他所掌的五军营,拱卫帝京,若真离了他,一时也无合适的提督人选。
“放心吧,你暂时还不能成为一颗废子。”太后目露精光,问道,“张善文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一句实话。”
“我……我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