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愣怔着,见萧元慎眼睛里蓄着一点怒气,一双眼睛隐隐泛着红,仿佛那漆黑的眸子底下,有岩浆的烈焰舔舐澎湃,那是少年人的莽撞。瑾言有些怯了,若是自己的回答,真的如一点桐油落进滚烫的岩浆里,会迸发出什么来。
她只能咬了咬唇,反过来问道:“陛下何有此问?”
萧元慎直勾勾觑着她,见她都是透露着迟疑的小心与防备,有如兜头一盆凉水,把那点火星子灭了个干净。良久,他收回了目光,一拢缰绳:“罢了,陈卿家不必介意。”说着,他径直打马而去,直奔前面,再没别的话了。
瑾言放下帘子,才发觉手里沁出了一点汗。方才她很怕,怕他会说出让自己无法转圜的话来。
车驾停在乾明门外,遇见李景耀所领的锦衣卫,他正在清点人马。
萧元慎从马上下来,信手将马鞭扔到了严如水的怀里:“不必了,表哥,你跟朕来一趟。”
他回过头来,瞥了瑾言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
正是日薄西山的时候,时间不尴不尬,从这里走到承光殿,不多时就要宫门落锁,可若现在回去住处,说起来也算是早退。
瑾言立在黄昏的光中,正犹豫,却见兰姑姑领着两个女官过来。瑾言见过礼,兰姑姑垂手肃穆道:“陈司籍,正好你回来,太后她老人家宣召,命你去慈宁宫问话,跟我走一趟吧。”
瑾言低头瞧瞧自己这身男装打扮,有些迟疑。严如水乖觉,在一旁道:“瑾言姑娘穿这一身衣服见太后怕是不敬,还是去承光殿换了衣裳再去,劳姑姑略等一等。”
“严先生,你我都是在主子跟前当差的。我等一等不要紧,可叫太后老人家久等就不好了。您这是在为难我。”
她话说完,眼角刀风淡淡扫过严如水的脸,严如水恭敬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一句。瑾言也只好匆匆随兰姑姑去了,待她们走后,严如水摸了摸脖子,打了个寒噤,慌不迭提了袍子往承光殿的方向报信去了。
***
慈宁宫里,静谧无声。兽头香炉里香气袅袅升腾,这味道不似保和香的味道,闻着多了些甜味,也叫人头昏昏沉沉的。瑾言跪在绵软的地毯上,给太后行了大礼,李太后坐在榻上,低头翻阅着文书房送来的内起居注,问道:“为何这几日不见皇帝在后宫的起居记录?”
太后声音若深潭之水,平静无波。她言语中没有责问之意,但不叫瑾言起来,便是惩戒。
瑾言匍匐在锦绣软毯上,据实回道:“移宫之后,陛下分外勤勉,在外朝处理政事,臣身为内臣,又是女子,不便跟从。”
“他若真把心思用在朝政上倒好了。”太后笑笑,依旧问道:“那你这几日在承光殿都做些什么?”
“将入围殿试的考生和考卷信息汇总起来,呈交给皇帝。”
太后沉吟:“看出什么不妥了吗?”
“锦衣卫报上的消息并无什么不妥。”瑾言拿捏着话语,力求不引出今日这桩案子来。
“你不说,老身知道他想要作什么妖。”她乜了眼瑾言身上的装束,抿了抿唇,“瞧这一身打扮,准是被他拐出宫去了吧,去哪儿了?”
若只说一个成贤街又太扎眼,可若是扯谎多说几个,太后倘若回头问起御马监的人来,一准要牵连出那几个书生。瑾言只好装憨:“瑾言在观中深居简出,不怎么去街市上转悠的,过了棋盘街瞧花了眼,实在分辨不出具体地方。”
太后的目光落在瑾言的脸上,黄昏的光线透着窗子照进来,她微微眯缝起一双美目,眼里凝着精光。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看不出她到底信没信瑾言的这套说辞,她只是伸出手来,虚扶了瑾言一把,叫她起来,坐到自己身边,又爱怜地拍了拍瑾言的小脸,仿佛她是个孩子似的。
“你这丫头,分不清街市不要紧,可东西南北总要拎得清,不然这宫里这么大,迷了路可怎么好。皇帝年轻,求上进,不是坏事,但有时候脑子一热,叫人挑唆,好事就成了坏事,你在旁边要提点,不要跟他一起上头。就拿这科考一事来说吧,都说是天子门生,可这天子哪里有真正的门生。满朝文官,你是我的座师,我是你的年兄,系在一条绳上,牵连成网,你寻思着牵起一条绳来,结果却是把大周从上到下拽出泥潭,沉年的脏东西你看着都害怕,丑事都被你捏在手里,还能安心给你办事吗?我说这话皇帝听不进去,可他待你不同,你劝着点,他能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