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过了成贤街,再往南走,到了百姓集聚的胡同一带,商市的气息渐渐萧索起来,多了家常烟火气。
先帝在时取消了摊贩们的征税,故而常有人推着小车卖些果子点心,沿着各个胡同叫卖,楼上的人要买,只消叫住,从上头放下一个篮子,搁上几个铜板,那小贩收了钱,自会再将果子放上篮子,由着上面的人牵回去,买卖就做成了。
萧元慎瞧着新鲜,同瑾言玩笑道:“这主意不错,下回我想吃宵夜,也叫小厨房这么着递上来。”
说着他觉得也有些饿了,正巧路口有个王二面摊,老婆婆簸着小脚,佝偻着背煮面,她已经一把年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萧元慎瞧着心肠软下来,对瑾言道:“不如就在这里吃吧?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叫他们买了送来也是一样。”
瑾言知道他有意照拂阿婆生意,点点头,坐了下来。萧元慎瞧严如水干站在一边,招呼着叫他们一起坐下,顿时阿婆的面摊就被占了个满满当当,隔壁茶水摊老板玩笑道:“王婆子,有贵人赏光,你今天要发财呀!”
老婆婆脸上只是挂着淡淡的喜悦,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一面和蔼问道:“公子吃什么呀?我这儿只卖阳春面、油泼面,再有就是胡辣汤,别的可就没有了。”
于是一行人便都要了阳春面,严如水又叫人去熟食店买只盐水鹅、白切鸡来添菜。飘着碧绿葱花的阳春面,热气腾腾,萧元慎吹了吹,喝了口热汤,咸得眉毛打结,痛苦地嗯了一声,瑾言看了老妪一眼,刚要开口,被他暗暗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说。
瑾言却不这样想,压低声音道:“阿婆敞开门来做生意,又不是乞讨,若要她生意好,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于是她放下碗来,叫了一声:“婆婆,这汤咸了!”
老婆婆舀起一勺尝了尝,咂吧两口,“我尝着挺淡的,人老了,口重。”
“老了,我说怎么生意不如从前了。”她叹了口气,冲瑾言和萧元慎笑笑,碎碎念了起来,“不是老婆子我夸口,从前啊在肉市卖,伙计们都爱上我那儿几个铜板吃碗阳春面,一个劲儿要放盐,苦出身嘛,不吃盐哪有力气干活,不像读书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不怎么都说读书好呢!”
萧元慎点点头道:“是啊,到底还是读书好!”
他话未说完,角落里有人应声打了个酒嗝,骂道:“好个屁!”
瑾言回头望去,却见隔壁酒肆檐下,四个书生正凑在外间的桌边,白日里喝得醉醺醺的,酒气都飘到面摊边。
萧元慎见这副样子,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毛:“享受着朝廷优待,又不用纳税,不做工都有酒喝,倒要请教下你们读书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那书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一听他这话,心里的怨气一下子被拱了上来,牛鼻子哼气冷笑了两声:“读书好啊,十年寒窗,费尽心思指望着鲤鱼跃龙门,做学问时低头哈腰,巴结这个,巴结那个,就指望着找个好老师,求些真学问,可是真到了考试,你才发现他娘的学问屁用没有,还不是拼爹?!”
他这话一出,同坐的书生连连摇头哀叹,满腹委屈,而瑾言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书生的话分明就是说这届科举有朝廷官员舞弊!
大周朝极重科举,太|祖时便因南北榜案掀起过血雨腥风,先帝的恩师也因涉嫌科举徇私舞弊,死于诏狱之中,若这书生说的是实,那无疑是投入大周朝廷的一块巨石,惹动惊涛拍岸。
瑾言看向萧元慎,他早没了方才的散漫,一双眸子如鹰隼似的光来,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笑嘻嘻道:“酸书生确实没用,不过落了个榜,就在这里怨天尤人。”
“呵呵,你若不信,尽管去查,看看今科会试的会员可是宁远侯的儿子不是?他家三个儿子俱在榜单之上!皇帝的亲舅舅,这不是拼爹是什么?”那书生说得火起,到这里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啪地一下,萧元慎的筷子落到了瑾言的脚边,他不慌不忙拾起来,擦了擦筷子,还是不咸不淡的模样,讽刺着:“你是欺负我没有读过书,不知科考的规矩?会试规矩一向严谨,考生进了号舍昼夜不得出来,交了卷子要糊名誊录,连笔迹都辨认不出,如何作弊?”
这样严格的规矩,也除非是糊名誊录卷子的弥封官才能动动手脚,可即便弥封官能动手脚,也不过就是将卷子递到主考官跟前,众考官又如何配合,同时推举出来?瑾言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作弊的,你是神仙住在天上吗,跟这边的生员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另一个生员附和道:“就是,这破事儿不用三司会审,我们自己就能说破。考官虽多,这三个人偏偏巧都是被那个翰林院修撰沈知节录取的,偏偏巧,这三个人的老师,以《诗经》为本经的编修薛如光,这次监考以《尚书》考场,为何?因为只有他认得这三个人的笔迹,帮弥封官辨认出来!”
严丝合缝,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瑾言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都察院状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