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承光殿时,瑾言心头郁郁,恍若有人拿棉布闷着自己的口鼻,呼吸不上来,短了一口气。
上一次她体会这样的情绪,还是初来帝京的时候,自己水土不服生了病,身边的老嬷嬷趁着这个时候刻薄自己,她跟崔氏提起,崔氏微微不耐地抿了抿唇,将老嬷嬷打发了,极小的细节,过后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就是深深的沟壑,她从那之后再不同崔氏告状。
或许是萧元慎总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或许是他通身那种坦然无所畏惧的气息,自己不自觉就卸下了防备,一时忘了那人位于紫禁之巅。皇权之下,众生不过都是尘土。
她耳根子发热,一阵憋闷:拿皇帝当朋友,天呐,还有比自己更蠢的人么?!
瑾言又是懊恼,又是羞愧,不觉走到玄武门下,她于腰间摸了半天,才发觉坏了,自己一路心不在焉的,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腰牌!
守城门的卫兵不曾见过瑾言,目光渐渐由注视变成审视。瑾言越发尴尬,只好给旁边的内监塞了点银子,托他跑一趟尚仪局,请柳雪音或是苏瑶瑶来一趟,替自己作证。
内监掂了掂瑾言的银子,嘴上也殷勤:“也就是走一趟的事儿,您可别嫌我们规矩大。毕竟是宫城重地,没有牌子不让进,我们这也是照章办事,并非刻意为难。”
瑾言颔首,表示理解。她守在宫门口,那些卫兵好奇的目光不时落到她身上,虽没什么恶意,却叫她感到针扎似的刺挠。
这时身后传来了马车粼粼声响,听声音仪仗壮大,她一回头,就见到清道旗、红彩画云凤伞、青孔雀团扇次第排开,从自己跟前络绎不绝地过去,守卫只匆匆瞥了眼女官奉上来的金牌,便立刻恭恭敬敬让出道来。
瑾言心知肚明,在这宫里来去自由,且有这样大排场的,除了山阳长公主,还能有谁呢?
马车在经过瑾言时停住,侍奉在旁的女官跟着驻足,侧耳听着帘内人的吩咐,而后询问守城卫兵:“那位女官立在这里,是遇到什么难处么?”
卫兵诧异,看了眼瑾言,却见她默不吭声,并不打算搭话,这才朗声禀明原委,好叫车内的长公主也能听见。但长公主依旧由那位女官传话道:“长公主说,她与这位陈司籍是旧识,她可担保,请放陈司籍进去就是。”
既然是旧相识,怎么一个不相问,一个不相答?卫兵茫茫然,也不敢多问,连连答是。
瑾言抬眼深深看向帘后,见帘子一角动了动,猜测澄徽或许也正缩在帘后窥探自己,于是她径直上前,深施一礼:“多谢公主,微臣已托了内监请人来接,不多时便到。”
瑾言不卑不亢,态度显得有些冷淡疏离,倒把一旁传话的女官吓了一跳。
她不认得瑾言,只以为是个温顺女官,不想她竟避开自己,直接去跟长公主回话,全然不知好歹的架势,刚想出言呵斥,长公主在帘内却先一步开口了。
“既如此,本宫就先行一步了。对了,西苑蓄养了不少虎豹,出入万万当心。”
声音不悲不喜,恬淡安然,不似从前的骄纵,叫瑾言有些恍惚,这还是她认识的澄徽吗?
但仔细一想倒又觉得合情合理,自己入道观五年避祸,澄徽也拜了极乐寺方丈为师学习佛法,终日茹素,自己虽没悟出什么道,但澄徽却可能真的参出了禅机。
长公主的车驾离开,内监也终于巴巴地领着柳雪音过来了。一见面,柳雪音便好一通埋怨:“你可真会舍近求远,内监们的值房不就在这一带么,找个在乾清宫或是慈宁宫当差的给你作证不就是了!”
“那不是要给别人添麻烦么?”
“你不麻烦别人就得麻烦我!”
“柳典籍,你是我的下属,不麻烦你麻烦谁?”
瑾言理直气壮,柳雪音给她怼得吃了个瘪,气得牙痒痒:“好好好,谁叫您是司籍大人,我是个丫鬟命呢!”
瑾言笑笑,也不生气。柳雪音牙尖嘴利,一路拌嘴,倒正好驱散了她心头的抑郁。
***
回到尚仪局女官的住处,苏瑶瑶一边纳鞋底,一边听小宫女背书,见她们进来,直起身来迎接。
柳雪音听见那小宫女背的两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不以为然:“还是叫她多背些《女诫》、《女训》吧,这什么生啊死啊的,考试又不会考!”
“你管我怎么教呢,人活着又不只有考试。”苏瑶瑶白了她一眼,复又嘱咐小宫女道,你先回去歇着吧,睡前记得温习下今日所学的知识。”
她交代完,才转身跟着瑾言回了屋。屋内,苏瑶瑶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热饭热菜,三人洗了手吃完饭,收拾利落之后,便也到了掌灯时分。
四下里渐渐安静下来,回去也是无聊,于是三人依旧凑在一处,瑾言一边喝茶,一边听柳雪音说着宫里的见闻,苏瑶瑶则坐在灯下纳着鞋底,瑾言瞥见她眯缝着眼,有些费力,关心道:“瑶瑶,你看不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