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比瑾言想得更为空旷,除了饮食起居的必要家具之外,再无其他陈设,却将山河舆图张贴了满满一面墙壁,而另一面墙上也贴了一面舆图,但那图却与瑾言平日所见的不同,整体以弧线勾勒,远看扁扁圆圆如一块规整的南瓜形状,南瓜上分布着几大块领土,四周浅蓝色的部分则画着舟楫船舶,以及各色奇珍异兽。
兴许也是一块舆图?
瑾言不由伫立于此,见上面所画的走兽飞禽,自己竟很少见过。
“这是蒲都丽家[1]一个传教士画的,他告诉朕,这就是天下。从前文宗皇帝和宣宗皇帝派出去的船就是从这里航行,去往世界各地,待朕亲政,定要开放海禁,荡平倭寇,让四海商人都来我们这里做生意。”
萧元慎以匕首指了指东南海域,瑾言果然见那边的海域上贴着几张通缉令,皆为倭寇首领。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志气,瑾言暗暗赞许,没想到萧元慎却面带得色,接着补了一句:“到时候,朕一定御驾亲征,试试登船作战的乐趣!”
瑾言张口结舌,为这少年心性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大周朝御驾亲征的天子,宣宗皇帝骁勇,荡平叛乱,随后的英宗皇帝效仿他爹,却是把蒙古人引进帝京,差点让大周亡了国,连带着将太宗皇帝留下的勋贵一道灭了种。
想也知道,待萧元慎亲政,文官们必定死死守护,哪敢让他迈出紫禁城一步?
瑾言瞧着萧元慎,见他目光灼灼,山河万里,星辰大海尽收眼底,睥睨天下,无所畏惧,不禁有些神往,她也曾有这样的时候,彼时年幼,觉得天下之大,哪里是骑着枣红马去不得的?
萧元慎侧过脸来,瞧着怔怔的瑾言,问道:“怎么了?”
瑾言含笑凝睇:“只是有些羡慕陛下。”
“羡慕朕坐拥四海?”
是羡慕陛下的自信。瑾言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们踱步到张贴着山河舆图的墙边,萧元慎俯下身来,仔细于西南的疆域中搜寻着永宁城。
“啊,找到了,在这里,永宁!”
瑾言凑上前,果然看到永宁城枕石峡,抱金沙,据守天险。一时山川美景,如在眼前,可自己纵然说得天花乱坠,落到这张图上,多壮阔的河流也只是曲线,多生动的城池也只是几个地名,怪没意思的。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给淑嘉讲故事的情形,那时淑嘉睡觉前总爱缠着自己讲永宁的故事,她总说一闭上眼,自己就仿佛也去了那里,于是有了主意。
“陛下,您想跟着微臣去永宁看看的话,就先请借微臣一方丝帕。”
“怎么,你这照妖镜还要做法?”萧元慎哂笑一下,说归说,却还是将帕子递给了瑾言。
“陛下请慎言,宫里行巫蛊之术可是掉脑袋的,微臣可不敢。”
瑾言将自己的帕子与萧元慎的系在了一处,又在燃着保和香的薰炉前熏了熏,沾上一点淡淡香气,就要给萧元慎蒙上。
原来是过家家的游戏!
萧元慎微微嫌弃,想说瑾言比自己年长三岁,怎么还这样幼稚,不过见她一脸欢欣,还是低下头来,决定勉为其难配合她一下,好让她蒙眼时更顺手些,没想到瑾言却止住了他的动作,浑不在意!
“不必了,陛下不过比微臣高半个头,微臣很轻松就能给陛下蒙上。”
……
萧元慎垂下眼,见瑾言的脚稳稳落在地上,明明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自己的心里却有些闷闷的,在她跟前,自己似乎找不到半点身为成熟男子的优势来。又被她比下去了。
瑾言哪里知道萧元慎所想,微仰着头问萧元慎:“陛下蒙上了眼睛,可还看得见?”
丝帕轻薄透光,瑾言的面目隔着那一层薄纱,隐隐绰绰起来,反添了几分朦胧,一点红唇轻启,如浸润着夕阳昏黄光线的蔷薇花似的,让人忍不住想去采撷。
萧元慎脸颊发烫,连忙将目光从唇上移开了,撒了个谎道:“看……看不见了。”
“那陛下,请牵着微臣的衣袖吧。微臣带着您一起去逛永宁城。”
蒙上眼,视野模糊,但嗅觉与触觉却因此格外灵敏起来,他隐约可以闻见瑾言衣带间的草木芬芳,淡淡的甜。宫中衣物都是上好的织物,平日穿时倒不觉得是如此细腻,现在却觉得格外轻柔,心好像也跟着在柔波里慢慢荡漾。
他一时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受,非要说的话,大概就像是有人拿着狗尾巴草,蹲在自己心里挠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