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慎挑眉一笑:“你看出来了,平日朕吃什么全由他们做主,所以你今天不许动手,要让朕过足了这涮肉的瘾!”
“放心吧,您涮个够,桌上一堆菜等着呢!”瑾言夹起一片细嫩丰腴的羊肉,在淋了香油的芝麻酱里打了个滚儿,入口是鲜甜的肉味儿和花生芝麻的浓郁香气,满足!她瞧着萧元慎涮得起劲儿,还不忘问,“万岁爷,出了这端本宫,您不会问我一个僭越之罪吧?”
“怎么朕在你眼里总是蔫坏蔫坏的!照妖镜,你是不是看谁都是妖怪?”
说着,萧元慎往瑾言碗里加了一块白菜梆子,挑了挑眉,“诺,赏你的!”
瑾言最讨厌吃白菜,觉得这菜叶子软烂,菜梆子老硬,味道还寡淡,偏帝京人的餐桌上少不了它。中午小厨房送来的炒白菜,她碰也没碰,原来都被萧元慎瞧在了眼里,知道自己不爱吃,趁现在报复回来。
还说自己不是蔫坏呢?这不就憋着坏心么?
瑾言促眉,奈何拒绝不了。
“你要是不高兴,可以跟朕说。别忘了,朕与你有言在先,你若是对朕有什么怨言,直说便是。”
“真要直说?”瑾言踟蹰,瞄了萧元慎一眼。
“直说就是。”
“白菜梆子没熟。”瑾言一脸幽怨地嚼了两口,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吐出来,只好忍着吞下,“微臣觉得万岁爷还是涮肉的手艺好些。”
……至少能熟……她这要求可真不算高……
萧元慎的脸上挂了点歉意,又见瑾言勉为其难“夸奖”着自己,忍着笑意,满口答应下来:“好,我再给你多烫两盘肉。”
瑾言发觉,他一到忘情时,就忘了称朕,总是“我”呀“我”呀,和寻常人家的小孩也没什么不同,如果她在永宁有个自小一块长大的弟弟,大概也会是这般模样吧,想到这里,瑾言不觉如长辈似的,露出了点“慈祥”的笑意。
借着宫灯的光,萧元慎第一次瞧见瑾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怔,照妖镜平日给人的感觉总带着点刺,但这笑容轻柔,该怎么说呢,像是仲春时节的玉兰,淡雅,而令人心安。
萧元慎定定地瞧着,待瑾言目光探了过来,他忙不迭低了头,心倏忽跳了两下,竟有些乱了方寸,强作镇静,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两块肉,往干碟里重重蘸了蘸,辣得直呛嗓子。
“万岁,您……您吃慢点……”
瑾言诧异,身边没有伺候的人,自己便赶紧蹲到萧元慎跟前,给他盛了碗羊汤,轻抚着他的背。
她因为关心,双眸一直注视着萧元慎,长睫静静歇落,掩映着眸子更显漆黑幽深,萧元慎的脸更烫了,被瑾言拍过的地方更烫,他说不出的一阵心烦,只觉现在仓皇失去了镇定,还要被她盯着,越发觉得丢人,因此别开脸去道,“朕……朕没事。”
“万岁,您辣得嗓子都哑了……”瑾言无情戳穿,她斟酌着,让自己的建议显得没那么刻意,“要不……微臣让小厨房熬一碗润嗓子的药?”
萧元慎这下倒是回过头来了,他狠狠剜了瑾言一眼。
玄武门城楼上传来击鼓定更的声响,夜渐渐漫了上来,待铜炉小火锅吃完,雨依旧还未断绝,春寒一寸一寸钻进骨里,瑾言有些冷,微微打了个寒噤,抱了抱胳膊,忽而眼前一黑,只觉头上被一只手掌盖住,萧元慎兜头将毯子盖在了她身上,恶作剧似的,压着笑意:“冷吧,朕送你回去。”
瑾言胡乱将毯子拿下,唉,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都被他弄乱了,她抚了抚鬓发,忍不住蹙了眉,想要瞪萧元慎,还是忍住了不能僭越,只好裹着毯子,由他撑着那柄红罗伞,步入了风雨中。
瑾言想起上次在西苑中相遇,他擎着伞同自己从血水里趟过,心里不免往下沉了沉,萧元慎将伞往瑾言的方向倾了倾,他想到西苑的事,和当日一样,心头有些懊悔,他开了一个坏头,也难怪她对自己处处防备,若是可以,自己绝不会再这样刻意唬她。
“上次在西苑,吓到你了吧?”
瑾言想着,这人倒还有自知之明。若是中午那会儿萧元慎问起,瑾言多半都是敷衍下,但现在他们有了一个铜锅的交情,率直道:“可不,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呢!”
“那晚在乾清宫也是因为朕?”
那倒不是。瑾言快要想不起来,在乾清宫做的是什么梦了,不过听萧元慎当了真,索性顺杆儿爬,叹了口气,故意道:“唉,是呀,连日里睡不安枕,连走夜路都怕得紧,生怕有鬼呢!”
“现在也还是?”
萧元慎侧过头来,看得瑾言一阵心虚。瑾言生怕他再说出一句开个安神药方什么的,立刻摇头:“怎么会,好多了,羊肉可以安神,今晚回去微臣定能睡个好觉。”
瑾言说完回身进了屋子,萧元慎环视了这一溜低矮的值房,见外头黑漆漆的,均没有上灯,便吩咐了一声严如水,“回头去了西苑,给陈司籍换间敞亮的屋子。”
严如水忙应承下来,他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对,趋身跟了过去,追问着:“去西苑,万岁爷,您不住紫禁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