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进了暖阁时,见萧元慎坐在花梨木圆桌边,换好了一件初荷粉的道袍,束一条霁青色嵌青玉的腰带,没了平日穿红袍子的张狂劲儿,笼在昏黄的光线里,当真如玉树临风,翩翩少年郎。
倒还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瑾言感叹心里感叹了一句,警醒着上前行了礼。她不知道萧元慎半夜叫自己过来做什么,但他断不会一时兴起叫自己过来谈心,除了第一次樱园相遇,他们哪一回见面不是带着目的?
萧元慎免了她的礼,指了指圆桌对面的位置,示意瑾言坐下。
瑾言刚要落座,他却又叫住了,殷勤指挥着身边的长随:“去把那块天鹅绒垫子拿来垫着。”
待放置妥帖,瑾言这才坐稳当了,一抬眼,又对上萧元慎的笑脸:“这样软和多了吧?”
萧元慎笑得柔情缱绻,好似把无限春景都放进了这双眼睛里,笑得瑾言绷紧了身子,浑身上下的汗毛倒立,连脚趾都紧紧地抠在地上,她紧咬着牙才不让自己的眉毛因为过分惊悚飞入鬓边。
她心里的话桀骜不驯:无事献殷勤,他这是吃错药了?
到了嘴边立刻变得文雅许多:“不知万岁爷叫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对着萧元慎“不怀好意”的笑脸,瑾言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萧元慎看瑾言紧梆梆的,本想说:“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但转念一想,自己读过了这么多的话本,里头的书生说话好像都不是自己的调调儿,他们的声音更温柔,不是羊脂玉似的细腻温润,就是如山泉溅落的清冷,于是萧元慎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更沉稳些,和声软语问道:“你怎么第一天来就被罚了提铃?”
怎么突然做贼似的轻声细语?瑾言懵了下,她直觉萧元慎今晚不太对劲,不敢多问,只好陪着压低声音:“回万岁,只是下属起了纷争,微臣理当负起责任来。”
萧元慎却以为是瑾言嗓子哑了,所以不好再高声讲话了。不愧是朕,心细如发,他旋即扭过头问海东青:“让小厨房煎的药煎好了吗?煎好了就端上来吧。”
药,什么药?
瑾言诧异,难不成萧元慎小小年纪就淘虚了身子,要吃补药?可瞧他灯下面色红润,眉眼清明,又不像是沉湎酒色之人。
她胡思乱想着,长随已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过来,就放在瑾言跟前。
嗯?
怎么个意思?
大半夜叫我过来,让我来替他试药?
瑾言狐疑,萧元慎已献宝似的解释着:“这是朕叫小厨房熬的药,润嗓子的。里面放了玄参、黄芩、栀子、柴胡、薄荷脑,清热凉血。”
“万岁爷体谅姑娘提铃辛苦,特意吩咐的。”海东青怕瑾言领会不到这碗药的良苦用心,又格外补充了一句。
竟是他体恤自己,瑾言有些惭愧,不该将他想得那么坏。
她心道——嗓子哑了吃两个梨润润就好,不必这样大惊小怪,但一想到萧元慎是皇帝,若有个头疼脑热,周围一圈奴婢都悬着脑袋,大动干戈,难怪会拿药当饭吃。
圣命难违,她低了头,谢过萧元慎:“微臣多谢陛下爱惜。”
她端起药碗,加了薄荷脑后的苦味儿直接冲到了脑仁顶上,激得瑾言皱紧了鼻子。
她乜了眼一旁的萧元慎,见他就坐在自己跟前,两眼直勾勾地地盯着,这样的情形想偷偷倒了也不可能,只好捺了捺嘴角,一咬牙,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萧元慎还怕她咽不下去,在旁边“软”语鼓舞着:“对——苦药得捏着鼻子一气儿灌下去,一小口一小口喝的话,苦味更容易留在舌尖上了。”
草,那声音活像是黑白无常在自己耳边催命!
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瑾言现在可算知道了,她掐着嗓子,苦得连眉毛都打了结,满口怪异的苦味儿,齁得难受,吐又不能吐,熏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萧元慎从没在她这张泥菩萨的脸上,见过这么多生动的表情,乍一看倒有些新奇,反而噗嗤笑出来,一不留神又露出了说话不中听的马脚,打趣着:“瞧你,脸都皱成抹布了。”
瑾言哪里说得出话来,只能用帕子捂了嘴,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喝苦药也这德行!”
萧元慎从袖中取出一粒小纸包,推到瑾言跟前:“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