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烫斗往回走的路上,苏瑶瑶一如既往,说说笑笑,瑾言因为愧疚,怏怏不乐。
她想要说一句对不住,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到底那三个字轻飘飘,怎么赔得起苏瑶瑶这些年在深宫里的勤学苦熬呢?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她看见花朝节过后,枝头挂着的彩缯,宫女们小小的心愿迎着春风微微飘扬,那上面写着什么,左不过就是家人康健、岁岁平安,再或者是多些赏银,让宫里的日子好过些吧?
明明是那样小的愿望……瑾言只觉得自己卑鄙,她懊恼着,没留神脚下石阶,一脚踩空下去,亏得苏瑶瑶一把扶稳,叫了声:“司籍当心!”
苏瑶瑶挽住了瑾言,待她站稳,忙把手松开,瑾言却回握住了,咬了咬唇,斟酌着开了口:“你往后不要再叫我司籍了……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苏瑶瑶意识到瑾言还在介意柳雪音的话,笑道:“陈司籍,您这是说哪里话,您来做这个司籍,就是接了我手里的烫手山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瑾言以为她在安慰自己,面上依旧带着愧意。
苏瑶瑶知她不信,索性把话说开了:“陈司籍,我在宫里没什么靠山,做上典籍全靠自己吃苦用功,若真是升上了司籍,到时候手下就有您和柳雪音两尊大佛,您脾气好倒没什么,可柳雪音是什么样儿,您可看到了,再说她又是保圣夫人的干女儿,我哪里得罪得起?”
确实,保圣夫人对皇帝有哺育之恩,身份之尊贵便是司礼监太监见了也要礼让三分,苏瑶瑶又没有靠山撑腰,若真做了这司籍,只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把自己赔进去。
苏瑶瑶看似朴拙,想事情却比旁人更深一层,瑾言不由暗暗钦佩。
“再者说了,我也不是没有私心,谁不知道,您是太后和皇上中意的人,我和您交好,我不就在这个宫里抱上了一条大腿么?”
说到这里,苏瑶瑶摇了摇瑾言的胳膊,送去了一个很狗腿的笑容,顽笑着说道。
她三言两语,就帮瑾言卸下了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担子。
瑾言心存感激,笑着满口答应:“你尽管抱,不够粗我再吃胖点!”
苏瑶瑶听了这话,悚然一惊,打起精神,拉着瑾言就往女官膳堂疾走过去,边走边解释道:“坏了,到吃饭的时候了!咱们今晚还得提铃,可得多吃点!最好喝点梨汤润润嗓,免得到时候唱不出来!”
瑾言懵了:“唱?唱什么?!”
“天下太平呀,得唱一整晚呢!”
一……一整晚?!
瑾言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她就应该跟女史要求三人一起抄写宫规了。
*
玄武门上击鼓定更,紧十八,慢十八,整整五十四下,到了宫门下钥的时间。
紫禁城似一座恢弘有序的机器,因这无言的号令运作起来,门臼转动,沉闷悠长的声响遍布各个角落。负责烛火的内监也出来了,沿着长街给铜灯添上油火,燃得亮亮的,方便夜晚巡视。
“叮铃叮铃——”一串清脆的铃音过后,是一声尖细的叫喊:“天下太平!”
苏瑶瑶喊得用力,险些破了音,柳雪音嫌弃道:“省点力气吧,别晚上皇上睡着了,被你这一嗓子吓醒!”
苏瑶瑶不以为然:“提铃的目的便是让满皇宫都听见更鼓点数,假如有人三更就要劳作,听了咱们的声音,便知道该起了。”
苏瑶瑶实心,在她看来,再微末的工作,也可能有极重大的责任。瑾言只觉惭愧,也跟着唱了一句:“天下太平!”
“叮铃叮铃~”苏瑶瑶受了鼓舞,跟着摇了摇铃铛。
柳雪音原本走在两人前头,现在只觉身后跟着一个哭丧队,就差唢呐锣鼓齐鸣,忍不住回了头:“行了行了,五音不全就别在这里鸡猫子鬼叫!”
瑾言故意激她:“这么说你唱得比我们好?”
柳雪音昂起头,哼了一声:“那当然,你们听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似乎从很清远的地方泻下来,起调不高不低,渐渐才峰回路转,越来越清亮,天——下——太——平——四个字拉长了音,婉转悠扬,乐音袅袅,像在人心头挠了两下,麻酥酥的,直叫瑾言和苏瑶瑶听呆了。
柳雪音瞧这两人反应,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怎么样?”
“太好听了!”瑾言拍手,心悦诚服,趁机哄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我还想再听两遍!”
“这到底是怎么唱出来的呀?”苏瑶瑶虚心好学。
“声音好听,不能全靠嗓子喊,得像这样气沉丹田,把口腔打开。”柳雪音吃软不吃硬,被她们一唱一和哄得高兴,忘了三人的别扭,当即示范着教起了瑾言和苏瑶瑶,说起乐理时她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三人一路正步徐行,一路唱,寂寂的甬道上便留下一串银铃清响。
起初,她们劲头尚足,倒不觉得这刑罚厉害,但二更过后,困意涌了上来,三人都有些熬不住,嗓子也嘶哑了,只好轮流一人唱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