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打开,见白色的糖衣里裹着一粒胖乎乎的花生牛轧糖,奶白可爱,塞到嘴里奶味化开,立刻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怎么样,不苦了吧?”萧元慎不无骄傲,“从前,哥哥每回吃药,我都会这么塞给他一块!”
他说起敏怀太子时,便忘了称呼自己为朕了。
瑾言默然,算起来,敏怀太子已经故去有八年了,他比瑾言年长三岁,印象里他总穿一件月白色四合如意云纹蟒袍,不管对谁都和颜悦色,大家私底下都说他的脾气随了先帝爷,将来必也是一位日月入怀的主子。但渐渐的,随着他离世,大家提起他时,总少不了一句叹息:“唉,要是先太子还活着……”
萧元慎白日里有些锋利的眉眼,在暖黄的烛光中浅浅晕开,柔和了许多,透了点天真,好像他还是当初那个光头顽童,可惜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
小厨房照萧元慎的吩咐,接连又送来了山楂银耳白梨汤、杏仁酪、枣泥山药糕、蜂蜜红豆糕、水晶雪梨糕,以及——一份烤得金黄酥脆的羊排,上面蘸满了一层辣椒面儿,孜孜地往外冒油。
羊排搁在了萧元慎跟前,其他的则堆在了瑾言这边,对比之鲜明,简直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存心的。
“巡了这么久的夜,饿了吧,多吃点!”萧元慎时刻不忘嘘寒问暖,递去含情脉脉的眼波。
他本来就是一双狭长凤眼,含情时越发魅惑,瑾言给他瞧得头皮发麻,忙不迭低了头,用心苦吃起来,避免再和他搭话,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
粉质糕点实在,瑾言吃了几块就饱了,甜滋滋的梨汤喝下去,身上立时暖融融的,脑中时刻绷着的那根弦儿不觉也就松懈了,加上她自昨夜便没睡几个时辰的觉,一放松,倦意登时涌了上来,起初她还只是以手肘支着头打盹儿,后来竟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萧元慎用完宵夜,净了手,见瑾言睡得熟,便屏退了左右,自己转而歪到了旁边的榻上,被瑾言这样一折腾,他早没了睡意,索性一边看起奏折,一边等着瑾言自己醒过来。
待这装模作样的泥菩萨,发现自己御前失仪,又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
萧元慎凝视着瑾言的睡颜,勾了勾嘴角,存了几分坏心眼,但转而想到自己所看的那些话本来,这种时候,里面的男子总会担心姑娘睡不踏实,不是替她披上一层薄毯,便是要将她抱到房间去的……
像自己这样作壁上观,似乎不大合适,萧元慎略作思索,还是揭下自己身上的毯子,蹑手蹑脚走到瑾言身边,极小心地将毯子盖到瑾言身上,谁知手刚碰到她肩,瑾言便赫然惊醒,猛地将萧元慎一把推开,萧元慎措手不及,被她推得踉跄了几步,撞在后头的屏风上,瑾言回过神,还未来得及告罪,外间已经听见暖阁里的异响,海东青警醒着问了声:“万岁?”
“没事,朕不过是磕了下桌子。”萧元慎遮掩过去,不让他们进来。
瑾言忙要跪下请罪,萧元慎一把拦住了她:“不必了,我没事,不怪你。”但他疼得还是扯了扯嘴角,掐着腰吸了口凉气,“呵,你力气还真大!”
瑾言陪着小心,一面扶着萧元慎坐回榻上,一面解释着:“微臣当时做了噩梦,还以为是贼人偷袭……”
“有朕在,谁会偷袭你?”萧元慎没好气道,“朕是怕你着凉,给你盖上毯子。”
瑾言瞧了瞧落在地上的毯子,忙低头又认了个错:“微臣惶恐。”
她总是这样,道歉很快,仪态标准,在自己跟前,低了头,露出优雅的后颈,但脊背却挺得笔直,硬挺挺一身傲骨。
萧元慎哑然,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两人一时又都沉默了,寂静如水慢慢浸透了整座暖阁,没有一点儿声响,彼此都有几分尴尬,好在鼓楼上沉沉的更鼓催过,提醒着,四更天了。
萧元慎压了压心头的不快:“算了,朕叫海东青送你回去吧。”
瑾言松了口气,跟着海东青往殿外走,脚步都轻快起来,如卸下千斤重担。
萧元慎瞧着她轻飘飘的步子,一时心中又老大不自在,便嘱咐身边的长随:“去,传话给小厨房,这七天,每天早上都要熬一剂润嗓的药,给陈姑娘送去,要看着她喝下。”
呵,苦不死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待瑾言一早醒来,昨夜乾清宫内,皇帝深夜赐膳的消息早已在六局一司里传开,起初内臣们还都以为,陈阁老是太后的人,故而太后看重瑾言,才将她放到了皇帝身边做个女官,现在看来,皇帝分明也对她另眼相待,这陈司籍真是时来运转,福气还在后头呢!
瞧,今儿一早,万岁爷身边的长随便提着食盒进了陈司籍的住处。
“陈司籍,良药苦口,万岁爷待您的这份体贴可都在这里了。”长随恭恭敬敬奉上汤药,尖声尖气地奉承着。
…………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瑾言深吸了一口气,默念了三遍冰心诀,才压住心头窜起的邪火,含笑接过了这碗“体贴”,努力挤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多谢万岁厚爱。”
好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带点儿安息香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