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说,大家不免意外。崔氏倒是松了口气,若是瑾言真做了妃子,她这个嫡母怕是更要被压得抬不起头,好在她只是个女官,于是笑道:“这样倒也好,这一年,我们再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子。”
淑嘉在一旁摇了摇崔氏的手:“娘,姐姐有了女户身份,只要她高兴,一辈子都不嫁人都可以的。”
崔氏正色道:“诶,这不过是万岁给了咱们一个台阶。你们都出嫁了,单单剩你姐姐一个,别人怎么看她?这些就不说,你姐姐下半辈子怎么办呢,总要找个男人照顾她呀,难不成孤独终老,被人笑话一辈子?”
唉,又来了,我嫁给他,伺候婆婆,照顾小姑子,时不时还得应付亲戚间闲言碎语,运气不好还得应付后宅里一场场这样的争斗,最后你们说这个男人照顾我?瑾言无奈,什么话题,只要到了她身上就往催婚的方向跑偏!
夏氏翻了个白眼:“哎呀,姐姐,这些不着急,我看呐,大姑娘受了惊吓,还是让她好好歇歇吧。着急忙慌的,容易出错。嫁人是女孩子第二次投胎,急不得,谁让大姑娘没有二姑娘这么好的命,求亲的人啊是一茬不如一茬!”
言下之意,当然是说崔氏在瑾言和淑嘉的婚事上一碗水端不平。
崔氏本来一直忍让夏氏,听她这样挑拨,终于憋不住火,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再这样口无遮拦!”
“哎呀,老爷!”顿时哭的哭,闹的闹,自己的卧房从戏台子成了战场。
瑾言冷眼瞧着,当初崔氏厌恶自己,暗中薄待,陈龙锡发现后当即添了两房妾室,宠爱有加,才有了后宅子里魏蜀吴三国演义,自己这汉献帝的位置是保住了,但宅子里时不时就要燃起一场战火,比火烧赤壁还好看!
“好了!”陈龙锡喝了一声,叫她们退下,自己留了下来,他坐在瑾言跟前,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孩子刚来帝京时爱说爱笑,爱骑马放鹰,自从议亲之后,性情渐渐就变了,看上去柔和恭谨,挑不出错的大家闺秀,但一不留神,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就从眼睛里跑出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叫她在永宁边地潇洒一生。
生母不在身边,他又是个大男人,即便想要说几句知心话,也感觉隔着千山万水。于是所有的担心到了嘴边,都只能化成一句:“有爹在,你不用怕!”
瑾言默默,回握住父亲的手,良久:“放心,我不会连累家里。”
经过这一晚上的折腾,如今瑾言对这大宅子再没多少留恋,便顺势提出请求:“只是爹,等我出宫之后,也不想再议亲。将来的事,我也有打算,用手里的钱买些铺面田产,赚了的钱拿来开个养济院,收养几个孤儿,自然不愁没人养老送终。”
“你还小,这些事情从长计议。”陈龙锡本来还想再嘱咐几句宫中斗争之事,可是看瑾言神色疲惫,便咽了回去,抚了抚女儿的头,爱怜道,“早些休息吧。”
*
似乎是梦,有人轻抚着自己的鬓边。
瑾言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一条船上,随着流波轻轻摇曳。
母亲依若玛坐在身边,天光倾泻,披在她身上,给她镀了一层细细的绒毛似的光,她笼在光中,面目模糊,但瑾言觉得她的目光是温柔的,就像泸沽湖的秋水将自己慢慢浸透。
她又回到了十岁的时候。
“阿蜜,你不要我了吗?”
“慕楚蜜,慕楚蜜,你真是个傻孩子,阿蜜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帝京,司学里的先生说了,帝京离这里就是走官道也要两三个月,我去了那里就再也回不来了!”瑾言扭过脸去,生闷气。
“慕楚蜜,帝京有你阿大在,他会好好照顾你的。按照他们汉人的传统,你是阿大家的孩子。阿蜜和你阿大和离了,你不可以一直留在阿蜜身边的,以前是你太小,没法去帝京,现在不一样了,你大了,该回去了,那里也是你的家。”
“阿蜜,这事不讲道理。他们汉人自有汉人的规矩,我们摩西人也有摩西人的规矩,摩西人的规矩,孩子由母亲生下来,自然就该跟母亲的,为什么就要跟阿大姓?!我读汉人的书,学汉人的话,不是为了做一个汉人,而是为了像阿蜜一样,将来保境守土,不让缅甸的莽家欺负咱们!”
“慕楚蜜……阿蜜送你过去,也是为了让莽家不欺负咱们……你在帝京,在你父亲身边一日,你父亲就会记着永宁,记着这里也有大周皇帝的子民。不要怪阿蜜心狠,我是你的阿蜜,可我也是这里千千万万子民的阿蜜……”
从此你就再也不是慕楚蜜了,记住了,你的汉名叫陈瑾言。
瑾言梦见自己飞奔着,在帝京如鳞片的屋脊上飞奔,她尖叫着:“我不要缠脚!我不要缠脚!阿蜜!阿蜜!!!”
瑾言蓦然惊醒,枕边湿了一片。淑嘉披着衣服坐在她身边,她怕瑾言夜里不舒服,特意留了下来和瑾言同睡,却被她的叫声惊醒,赶紧点了灯,抚着她的手,惊觉一片冰凉。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