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宫里来人,宣读了召瑾言入宫为司籍女官的旨意,三日后入宫。
崔氏领着家中女眷领旨谢恩。经过昨夜的事情之后,夏氏、侯氏都不免担忧,偷瞧向瑾言,却见她神色一如往常,除了眼下乌青,有些没睡好外,看不出什么变化。夏氏暗暗感叹,昨天在宫里遇到这样的事,竟没表露出半点情绪,真不知这个大姑娘到底有没有心。
还是说她背负着克夫的恶名,这么多年已经麻木了呢?
夏氏不知道,瑾言已经在盘算该如何应对接下来在宫里的日子了,眼下这一点情绪只会消磨掉自己的斗志。
待回到理桐院,瑾言破天荒取下了青峰剑,在院中习武,一道道凌厉的剑光闪过,霎时间院子里便飞红飘绿,满目凄凉。
好多年没这样任性过,她知道,眼下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责怪,只会同情她是刺激太大而有些失常。
她难得舞了个酣畅淋漓,昨夜胸口郁结的那股气终于吐了出来,痛快多了,然而眼前仍旧是迷雾重重,宫城森森,她岂能不知道里面的规矩严谨,皇帝留她只是做个女官,抑或有其他企图,她一概不知,想来还是得找位“军师”做做参谋。
自然还是那位某先生了。帝京官场商场,属他长袖善舞。
这样想定,她便又换上了男装打扮,淑嘉不放心,坚持跟随,又叫了六个护军换了便服护送,这才放心。
然而待马车出了陈宅,便早有眼线一路悄然跟随。
车在枫桥书局的后门口停下,瑾言借口自己跟这里的某先生定过几本市面上绝版的书籍,要问问到货没有,叫淑嘉先去前店坐坐。淑嘉正想看看《柳莺花语》的下册有没有刊行,并不怀疑,在两位护军的陪同下进了店中。
待他们人一进店,那偷偷跟随的眼线便钻进了对面的茶肆,同坐在店门口的帮闲交头接耳起来。
“你是说那男人就是陈瑾言偷藏的汉子?”
“没错,连衣服都没变!还是报春宴上的那一套!”
“把男人藏在了自己的绣房里……不能够吧……”帮闲眼睛瞪得溜圆,觉得匪夷所思。
“二十岁没出嫁,想汉子呗!”男人淫猥地笑了两声,催促着,“别瞎琢磨了,快去告诉小侯爷,再晚点,人都走了!”
原来自那日报春宴后,顾恒之的人也没闲着,查到了乌木马车被枫桥书局的人驾走,当晚又送去了道观,猜想着多少有些关系,所以就在这一带守株待兔,等着抓一个现行。
枫桥书局是前店后厂的格局,前面是六间开阔店面,后院有一三层木结构藏书楼,东西两侧则是刊印工厂。瑾言敲开后门,童仆一见是她满脸堆笑,叫着:“呦,绝色书生大老爷,您来啦!”
他叫得亲切,瑾言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初她在道观闲得无聊,为消遣时间便写起了言情话本,笔名也是兴之所起,没想到用得久了,这里的人都当真名似的来叫,要改却还不能,因为已叫响了。
在童仆的带领下,她穿过排版工人,拾阶上二楼。
二楼东侧房间是编校馆,正中是会客室,西侧及上面的房间都是藏书室,各个房间以碧纱橱相隔。某先生虽在帝京颇有产业,平时却只睡在这小楼之中,守着一屋子不香也不软的书籍,连娶妻生子都顾不上。
瑾言轻扣门扉,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趿拉鞋子的声音,“来了!”
日上三竿,他才睡醒,想来昨晚应该是又熬夜了。
自里面走出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头黑发垂在肩上,也不束起,披着件青布长袍,若不是他脸上架着一副造价不菲的水晶眼镜,青玉镜链鬓边垂落,当真看上去只是个落魄书生。
某先生倚着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努力睁大他那双并不大的眼睛:“不是说后天来嘛?”
他边说边将瑾言让进屋子,又顺势从门边的炉上取了热水,沏了热茶。
“叔,这是《柳莺花语》的下册。”瑾言从袖中掏出一沓书稿,递了过去,笑呵呵道,“该结钱了!”
“呵,你这丫头见了面也不问叔声好,张口就是孔方兄,俗气!”某先生啧啧摇头,手里却利索地开了抽屉,掏出一袋碎银递过去,“喏,拿去吧,早准备好了!”
他虽是商人,对金钱却不悭吝。
瑾言掂了掂,大概差不离,便把钱装进袖子,这才道:“我妹妹还在楼下店里等我,只好长话短说,最近有我阿蜜的信吗?”
“商队还在回京的路上,你要等信怕也是要到下个月了。”某先生信步走到窗边,打起帘子,瞥了眼茶肆里坐着的那几个闲人,一面慢悠悠取下了挂在外面的鸟笼,一面说道,“你只管在宫里等着,若有信,自会呈到你跟前。”
“我入宫的事,你也要告诉我阿蜜一声。”瑾言叮嘱着。
某先生忙着给鸟添食添水,头也不抬:“就是我不说,她也会知道。你的有些事儿啊,她比我知道得还清楚呢!”
“叔,那我这次入宫,你有什么要提点的吗?”瑾言有些心绪不宁,“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一个陷阱里,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