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瑾言用完酥皮点心,外面却开始下起了雨,起初还只是淅淅沥沥的春雨,渐渐雨势越来越大,直下到薄暮冥冥,竟没有要停的意思。
萧元慎吃了太医的药,疹子不一时便消了下去,便拉着瑾言陪自己下棋。他的棋路胡搅蛮缠,异常刁钻。瑾言要琢磨,不能输得难看,又不可琢磨得太透,一不留神就赢过了他,和他下棋比学刺绣还累人!
好在萧元慎下完三盘,终于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道:“走吧,陈姑娘,朕陪你。”
“不必了,陛下,雨天湿滑。”
谢谢您,我想自己回家!
“朕说了,西苑处置人,怕你受到惊吓。”
瑾言很想说,谢谢您,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您,但她能说吗?
大殿向外伸出的抱厦处,内监早准备好了雨具。刚调派到御前当差的宦官海东青,乖觉上前为萧元慎撑开一把黄伞,瑾言则由人护在了一把青伞之下,走在后头。
走出没两步,瑾言就见到萧元慎忽而折转回来,撇了撑伞的海东青,大步流星朝自己走了过来,从内监手里劈手夺过雨伞,解释道:“朕的伞坏了,还是和陈姑娘打一把伞好了。”
这……她能拒绝吗?
内监们竟乖觉地退后,一脸看懂了的表情,远远跟在了后头。只海东青擎着伞一肚子委屈,这伞何曾坏啊!瑾言暗暗心疼这个老实人……以及自己。
琼华岛的长堤上,夹岸遍植绿柳,烟笼青葱,分外好看。
可惜如今瑾言走在其中,仿佛被人带着从诏狱里头走过,哪儿哪儿都是哭泣哀嚎。
过了琼华岛,往南走过了好几座宫殿,从偏门处经过,哭声哀告声越发清晰。
每一重院落,都由锦衣卫把守,宫人们站成几排,瑟瑟缩缩接受着查检,当差所住的耳房里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卫兵们厉声喝问:“皇上用的玉碗,怎么在你这儿?!”“这香串哪儿来的,是不是你偷的?!”“嘴硬,掌嘴!说,这信是怎么带进宫的!”
这是什么十八层地狱一日游吗?
瑾言唇色渐渐发白,好容易挨过了重重院落,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到了乾明门。
门前广场上,那些犯了事的宦官、宫女们被堵了嘴,双手双脚绑缚着,由着锦衣卫的番子们行刑,即便是雨声掩映,皮开肉绽的声音依旧清晰入耳,一声声,如捣酱。
瑾言偏过头去看,萧元慎却将伞面一倾,遮住了她的视线:“别看,看了回去要做噩梦。”
你也知道啊,所以你是为了显得英俊不凡才走路不看脚下吗?瑾言很想这么说。
潮湿的水气中,甜中带腻的腥味一阵阵飘过来,他们的脚下,血水顺着雨水汩汩流淌。
……
萧元慎目送着瑾言上了青幔小轿,才回过身,海东青连忙上前重新为他擎起了伞。
在一旁监刑的严如水赶忙趋身上前,禀报道:“万岁爷,事情已查明了。是负责驯虎的回回帖木儿私配了虎房的钥匙,想着趁陛下入西苑时,先偷放老虎出笼,再当着陛下的面生擒猛虎,救驾表功。”说着,严如水恭敬递过一把钥匙,“您瞧,这就是他配的虎房钥匙。奴婢比对过宫中禁军收纳的钥匙,分毫不差。”
“人呢?”
“兽房老虎走脱,他畏罪吊死了。钥匙是奴婢从他的值房里搜出的,证言是保管虎房钥匙的司钥供出的,他是帖木儿的同乡。”
“救驾表功?只怕是勾连禁军意图行刺。那个司钥下锦衣卫诏狱,着实查办。另外,你把今天审出来的案子大大小小,一桩桩一件件都写清楚,写明白,递给太后和今夜内阁当值的大臣,就说,朕要把西苑的人通通撤换了!”
*
入夜时分,雨犹在下,寒气顺着乾清宫值房的窗户缝里钻了进来,海东青坐在炉子边上,守着热水,信手翻着书卷。
自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棉帘子一掀,严如水进来了。
“干爹,您回来啦!”
海东青立刻放下书,起身,伺候严如水脱下外袍。
“要变天啦!”严如水在八仙桌边坐下,自然地抬起了脚,由着海东青跪在地上,替他脱去还在不断滴血的棉靴,连带着里面的白罗袜子也被鲜血染得通红一片,泛着腥臭味。
海东青兑好洗脚水,试了试水温,才端到严如水的脚边,捧着他的脚搁了进去,关心道:“干爹您怎么知道要变天,老寒腿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