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明镇太平了。
因为我们这群不合时宜的怪人。
因为天神下凡一样的长公主娘娘。
晚上,镇子上放起了烟火,搭台唱戏。
镇子宽阔的街道第一次被百姓填满,洗去了血气的街道此刻欢声笑语。夜市摊人头攒动。似乎残余的丝绸熊熊燃烧的焦味,和洒了满街的酒味此刻也被烟花爆竹的硝烟冲散。权叔也喜笑颜开,他的小酒肆算是活过来了。顾客们并没有在意桌子上的灰尘,逛街逛累了纷纷坐下来吃一碗面,喝一杯酒。
到了晚上,谢其琳和刘十二也到了。我们和长公主娘娘坐在权叔的酒肆内堂里饮酒聊天。
娘娘也是平凡人出身,跟我们也不喜欢堂皇客套,换下了朱衣身着一身素装,与我们推杯换盏,欢庆我们还百姓以太平,扬国威于海内,庆祝凌博身为大明军户立下一功。
我问许总兵和朱公子,娘娘只是说去了北方办事。至于李不空的事情,娘娘是这么说的:“这事急不得,也不必急。上头有上头的安排。诸位各尽人事就好。”
席间氛围很是热闹,到了后半夜,街上安静了,我们还没散场。酒席上各自三五成群聊开了。
娘娘酒醉微醺,搂着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大闺女,讲自己当年是怎么在权利场子里纵横捭阖,耍的那权臣酷吏团团转,宰相外戚又如何?锦王爷又如何?她告诉青青:“女人,必须得自己站得住!娘亲的婚事是那小……是万岁爷钦定的,你的婚事,娘不管!娘就希望你日后啊,自己就得成龙成凤,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青青说:“以后的事情还远呢,她埋着头很认真地剥一只河虾:“不过今天真的谢谢娘亲你,有机会也得感谢一下唐老板。”娘娘面色红润,言语也有些含混不清,说:“太客套,跟自己娘亲还说谢谢呢?”
江涛早早告退,钻进了左狗的场子里,此时的场子跑了一大半人,剩下的村姑被一个一脸精明的女子接管,她们娇声欢迎着大英雄,江涛很是受用,左拥右抱喝着花酒,脱下衣服展示着身上的淤青,吹嘘他怎么在左老爷府里杀个七进七出。
我本打算和老谢买消息,结果老谢和唐老板喝开了,搂着肩膀打算拜把子。一听我过来,这嘴更不利索了,说:“今天……不……不聊工作,不聊正事……”
酒过三巡我也有点晕眩,我讨厌这种感觉,我总是希望保持清醒。提着刀准备出去乘凉。
六六过来轻轻把刀拿了过去,我还以为是这货卖亏了打算反悔,结果他说:“这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街面上就别再动刀兵了。”
我抽刀说:“六六,这回你可走了眼,这是当初幕府将军曾佩戴的长刀,菊一文字。”六六笑呵呵地说:“当我真不知道啊?我是干什么的!这刀那是一般东西吗?可这是我五两银子夹在一堆数打物里收来的,您也是懂行的,这我一张嘴要价太高不合适吧?咱们当个二道贩子,挣钱有个够。再说了,这刀搁在别人手里糟践东西,您是什么人,名震天下堪比专诸,不让荆轲的人物,那这大人物光临我这小本生意,那不得交个朋友嘛?哈哈哈哈”我陪他笑笑,不管这货是拍马屁还是怎么着,这话说的是够讲究。我说:“要不我帮你办件事?”六六一摆手:“快别介快别介!您这大菩萨咱这香火供不起,咱这小老百姓没个仇怨的,让您办事那不合适!不合适不合适!”我笑笑,客套一番出了门。
老高也在外面,倚着门廊拿着他那小烟袋锅抽烟。
我走过去,要他分我一袋烟,他掏出一个专门待客的玉米斗小木杆烟袋,给我装上一袋烟。我们抽着烟,老高跟我说:“你说,老百姓感激你吗?”我想了想,其实这事情我没在乎过,不过我还是说:“大概是感激的吧?”老高摇摇头:“他们不知道。”老高转过头,四下踱步说:“他们只知道生活要变好了,坊间会多出许多故事,故事里你会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神仙,越来越不像人。人们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所拯救,人们更愿意相信,救了他们的是神仙。人们特别不愿意相信,自己原本是可以反抗的,只是没胆子站出来。姓左的死了,姓齐的死了,还会有姓右的,姓张王李赵的,总有人想赚昧良心的钱,干欺压百姓的事情,做欺压百姓的人上人……”老高的话让我有点失落,不过我永远不会像他那么悲观:“可是,早晚会有一个孩子,他十五岁的时候听过我的故事,听过桑十郎的故事,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他也会站起来,会举起刀,去砍那些张王李赵,干掉那群腌臜污秽!”老高回头看看我,说:“我看你,像孙猴子!”我看了看他,笑笑说:“我看凌博更像孙猴子,你像那念念叨叨的唐和尚。……哎,凌博哪去了?”老高手一指,我一看,又戴起了铁斗笠,持着宝剑在街上晃悠,寻他那行侠仗义的梦去了。我对老高说:“你看到孩子们看他的眼神了吗?没有男孩不崇拜英雄。”
当晚月光很好,月夜下的小镇十分安详。那个只会打梆子的巡捕上吊自尽了,不知道是面对着一本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账打算保留最后的体面,还是被怕受到牵连的上面人帮着体面了。之后新调任的地方官是个二十多岁新考取功名的状元郎,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番事业。泽明镇,在我们离开之后得到了安宁。
那些都是后话了,我并不在意这份安宁可以存在多久,大概这也算是在滔滔大潮之中,我尽了自己的人事吧。
我还是回酒肆取了刀,走在月夜下。
自从几年前开始学习剑术,这把刀越来越轻,到最后挥刀就像是挥手一样简单自然。而它似乎也成了我的一部分。手中握着刀让我感觉安心。我挥刀扫过路边的芦草,一如既然地刀筋顺畅,一斩而过。
什么是侠?什么是江湖?在这个镇子我没找到答案。我明显不是侠,我是个拿钱办事的,还是图财害命那一路的。我明显不是什么侠。这里也明显不是江湖,两群土匪恶霸十三不靠打来打去,甚是无聊。一瞬间我希望草丛里窜出一只虎豹,也许我一刀斩了那虎豹,我可以算是侠客了吧。
恍惚之中,我却看见,远处藏着一个人窥探着我,我期初以为又是老谢的人,不过转念一想,泽明镇的事情已经了结,老谢本人也到了这,没理由继续监视,尤其是监视我,我提刀奔过去,此时的监视者不似当日,直接射箭过来。
好在那人学艺不精,用的弓绵软无力,我闪身躲开这一箭。当时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