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泽明镇的老百姓坊间流传着两件事。
一件事是巡检司衙门的人来了,天下太平了,可是他们知道,衙门的人早晚是要走的,该乱还是要乱。只能说抓紧时间,享受一日太平是一日太平。
第二件事是,不少流氓恶棍,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有些强住在农民家里,出去遛弯,便没了踪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几天之内这么消失的恶棍少数也有二三十。凌博有时候拎着一些仔细洗涤过的衣服去镇子里卖掉,有时候十个铜板就出手了。镇子混乱了这么久,收购衣服的老板也心照不宣地压价。凌博没在意,换了钱就找权叔买酒喝。猎户们今年入冬会很高兴,那些嚼骨食肉的山猪,到时必然个个膘肥体壮。
那个老左家的大个子来村里找人,拽着村民的衣领把人拎起来逼问。
“住手!”
凌博适时出现,一手剑一手盾,把大木槌扔在那个大个子面前的地上。
“捡起来,我们比比!”
我有时候也和老高研究,我很奇怪,为什么浮竹村的事情可以惊动郡主带着白鹤营出手,可是刺杀李总兵的大事却只是找我们这些江湖二把刀。老高沉思许久,提出了两条想法。
其一,可能是党同伐异,许总兵也不那么在乎同朝为官的李不空的死活。为了不落口实,找我们意思一下,体现他也是有所行动的。
可是细一想又不对。党同伐异无非是争权夺利嘛!争权,老许现在贵为当朝驸马,正一品大员,头顶上算上王爷郡主一共不到三十个人,做官已经做到头了。李不空是从三品,两个人争不到一起去。夺利嘛……老许还有什么好夺的?水师和步兵夺利益分蛋糕还能理解,京师御前铁卫什么时候缺过钱?那军人盔甲下面的罩袍都是锦绣的,马匹不是大食马就是阿图什马,除了白鹤营就数他们有钱。所以于情于理老许和李不空是没什么过节的。
其二,可能是此事本来就没那么简单,朝廷方面另有规划图谋。
我问老许能是什么图谋,老许说:“那我哪知道去,我摸爬滚打趟过的水,也就刚没过脚踝,这次的水起码千尺,不是我能想明白的。”
不过我们都得出一个结论:这事情在我们的部分不用着急,顺其自然就好。先在这镇子上跟这两帮人耗几天玩玩。
巡检司特使住在齐狗的酒楼,整日酗酒高歌舒服着呢,两伙人玩了命地上供,暗地里却都盼着这家伙赶紧走。
对我出价的时候也很快到了。
最先来的是前几日,那个脸大如腚的家伙,那家伙凶神恶煞地冲进来,一言不发。权叔吓了一跳。
我走过去,把玩着长刀:“怎么着,脖子不疼了?”
那家伙谄媚地笑笑,两颗牙支棱着,扒着下嘴唇,更像一头山猪了:“嘿嘿,女侠我们不打不相识啊,我哥哥叫我找你喝酒去。”
我说:“你是那齐狗的弟弟?你叫齐猪?”
那家伙点头哈腰地走过来,巨大的身躯让他的谄媚显得无比滑稽。“我……英雄你还知道我小名啊。我叫齐彘。嘿嘿,我们喝一杯喝一杯,我们那有好酒,还有跳舞,唱歌跳舞,可好看了!”
我心说彘,那不还是野猪嘛……
此时又有人破门而入,一看,黑衣黑裤,别着尿片腰旗,是那老左家的人。装模作样坐过来,递给我一封聘书。
我说:“呦,有意思。”
黑衣服郑重地说:“我们头领左都尉,看重您的人品才能,准备以二百两,聘用您为百夫长,统领三军,扫清祸害。”
我挖苦道:“还特么百夫长,你们总共有一百人吗?”
那人倒是很自信:“会有的,我们左老爷的事业日后不会仅限如此一地,我们会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那个齐猪很不高兴:“你算个干嘛的!早晚我哥哥要把你家老爷剁成肉馅!”
我在旁边拱火:“剁成肉馅喂猪?”
齐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接茬说:“对,喂猪!”
我们一时间哄笑,齐猪没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笑。
“出去出去出去!”说话的是老高,老高一手持剑,一手端着酒杯,“你们两伙人要是真想雇走我桥儿妹子,就拿出点真诚意来,这么空口白牙说,算什么事,回去拿银子!”
最先跑走的是齐猪,他跑得跟个小孩似的,一步一颠儿跑回了齐狗的酒楼,眼见着他说了什么,挨了他哥哥两嘴巴。
黑衣服也郑重行礼,退出权叔的小店。
齐狗的酒楼二楼,一个唱歌的村姑衣服打翻了那特使桌上的酒杯,特使勃然大怒,把歌姬的脸按在残羹剩饭上,拿酒坛殴打着那个村姑,周围几个伙计没人敢拦着,只有一留着小胡子的上去劝阻,被特使一巴掌打在一边。
齐狗赶紧再叫了几个村姑作陪,一同谄媚,点头点头哈腰挨着骂。
那个留胡子的活计捂着脸,一路跑出了酒肆。
我看那个小伙计跑动的姿势很奇怪,不过也没在意。
权叔看着这一切,唉声叹气:“这群狗官和地头蛇勾勾搭搭,我们这镇子什么时候能真正安生啊!”
我想了想,问道:“权叔,你说,你愿意付多少钱让这狗官赶紧走,让两伙人继续狗咬狗?或者说,你愿意花多少钱让这镇子太平?”
权叔说:“哎呀,他们两伙人一日不除,我这小本生意就一日赔钱!要是有办法,把这酒楼都拿去也好啊!”
我直接走过柜台,从钱箱子里拿了三个铜板:“好,这是你说的,这活儿我接了。”
权叔站起来:“英雄你要干嘛?”
“这钱你赚不着了!”一个银铃样的声音传来,一个人推门进了屋,我一看,是那留胡子的小伙计。他摘了胡子,拿来抹布抹掉脸上的油泥和粉黛妆容,走到屋里洗了把脸,解开头发,我一看,竟然是青青!
青青擦干脸,走过来说:“狗官今晚必然走,他得去开封看病,其实就算请了大夫,也得拉几天几夜的肚子。”
我很是惊喜,说:“小样有你的啊,用了什么料?下哪里了?”
青青一脸骄傲:“他喝的茶水半壶都是大黄,且拉着呢!”
老高在旁边也笑道:“小丫头够狠!”随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奇怪地说:“瓦剌磨估类斯?”
青青笑了笑,也语调奇异地回应:“瓦剌都哈类斯!”
我很奇怪:“你俩拽什么洋文呢?还说的是罗莎话?”
他俩神秘一笑。
这时候凌博推门回来了,一身泥污,腿有点不利索,进屋就喝水喝完了呛得咳嗽,咳出几口血。
我问他怎么了,他大小,以水浇头,大呼:“过瘾!过瘾啊!这大个子有点本事!”
我检查了一下他的胳膊,一片淤青,好在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我问他:“谁啊?就老左家那个?你都吐血了!”
凌博舌头在嘴里晃悠几圈,说道:“就掉了两颗牙……啊,三颗。”
我说:“真有你的,拿刀盾打人家长锤,那长度上你也不占便宜啊。”
他说:“本来那家伙空着手,我把武器给他带过去了,杀赤手空拳的叫什么本事。”老高倒是很赞许:“一点浩然英雄气!”凌博回应:“独见千里快哉风!”两人相视大笑。
晚上,果然几个人七手八脚,背着拉到虚脱的特使大人走了。我们在权叔的酒馆看戏,笑的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