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镇抚使李景耀,外面有个绰号叫活阎王。
再和煦的日子,同这个人呆在一起都觉察出脖子上有点冷意,阴恻恻的,便是他衣带上有熏香,也没有木屑的暖,泉水似的清冽,一如他此刻的神情,清冷冷的。
两个不熟的人被硬凑在一处,彼此都陷入了无言的尴尬窘境,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嬷嬷们迤逦在后头,很贴心地拉开了一段距离,给他们彼此说话的空间。
到底还是李景耀先开了口:“这园子最特别的是有片天然湖泊,我们去船上坐坐吧。”
他开门见山,虽是提议,却是一种无法驳回的语气。瑾言不愿意:“船到湖心还没靠岸,就开席了,岂不麻烦?”
“不麻烦。”李景耀惜字如金,看见瑾言脸色微微沉了沉,才补充道,“我有几句话要对司籍说。”
大约是他常办案,因此说起这话莫名叫瑾言有一种压迫感,仿佛自己在受审讯。
瑾言看看身后跟着的嬷嬷,又望向两座楼阁中热闹的人群,鼓乐喧天,李景耀的提议倒也不错,于是只好点点头,跟他上了船。
太后她们不放心,到底还是靠在轩窗上偷偷观望,正看见李景耀同瑾言坐在船上,靠着窗边说着些什么,嬷嬷们站在船舱外面,也不打扰。
太后笑着回过头,对李老夫人道:“哥哥平时总说景耀嘴笨讨不得女孩子欢心,现在看来都是骗我,您瞧,拉着陈姑娘上了贼船了,看着有说有笑,亲热得很。”
李老夫人也道:“以往说亲,这孩子总是说不了两句就走,这次可是头一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添油加醋,把萧元慎的心硬生生扎成了筛子眼。萧元慎板着脸,不说话,走到一边,端着千里镜静静眺着。忠平伯最小的儿子才七岁,跟在祖母身边,童言无忌地叫嚷着:“万岁在偷看俊俏姐姐!”
孩子说话声音总是很大,一时靠着轩窗边偷看李景耀的人们齐齐看向了落单的皇帝。
忠平伯爵夫人反应过来,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小孩子家家休得胡说,万岁爷是观察入微。”
萧元慎:“……”
楼上的热闹传不到瑾言这里,对面戏台上武生们正击打得热闹,瑾言收回目光,看着面前和自己相对而坐的李景耀,他正盘弄着手里的茶具,似乎有些犹豫,良久,终于开诚布公道:“在下的情况,陈司籍想必已经了解过了。”
是说他是个鳏夫这件事么?瑾言点点头:“太后娘娘夸赞过大人,说您是勋贵子弟里难得的有出息的。”
“太后的意思,司籍想必已经明白了,不知司籍是怎么看待婚姻之事的?”
“婚姻之事?”瑾言沉吟,这是她因为抗拒而不愿意深思的问题,如今却被李景耀这样提出,一时自己仿佛在面对高深的策论,有些棘手,只好无奈地用些废话兜兜圈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子到了年纪结婚天经地义,不过我命里克夫,于大人仕途不利……”
李景耀嗤笑一声,与他之前那张如深渊的冷静面貌正相反,他笑得很刻薄:“司籍是在小看锦衣卫的情报能力?”
瑾言:“……”
班门弄斧,大意了。她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好反问道:“大人不是结过婚,怎么反过来问我?”
“正是在下结过婚,才知道婚姻不过是房上所挂的悬鱼,一件装饰之物。”
言外之意,自己嫁给他,就是为了给他的人生贴金?
瑾言忍不住暗暗摇头,这人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些,只是一贯的教育逼迫着她压下了不满:“大人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对于将来的那位继室夫人来说,恐怕有些不公平吧?难道你把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只当成是一件配饰?”
李景耀淡淡道:“在下若是隐瞒,岂不是更加不公?在下并非是有意要把人当成物件,只是所谓婚约不过就是利益交换,司籍替在下打理家事,在下也可护司籍一生安稳,如此而已。”
他神色淡漠,简直如灭绝了七情六欲,冷酷非常。
可父亲与崔氏,也正是这样的关系。瑾言一时无法反驳,只好有些不甘心地绞了绞手指,李景耀扫过她的指尖,以为她紧张,于是补充说道:“司籍要是担心婆媳妯娌之事,但请放心,父亲已经主持过分家,我们成年的兄弟各吃各的。再有,在下绝不纳妾,可在婚约上写明。”
他话说得坚决,秋风扫落叶似的,势要把一切障碍清除干净,这反倒将瑾言逼到墙角,她一直计较埋怨的在这个人面前都不再是问题,于是她不得面对真正的问题了。
“怎么,司籍还是不愿意?”
瑾言从他的冷峻面庞里琢磨出一点试探的意思,好像自己是他这只大猫逗弄的老鼠,她回过味来:“大人莫非是在开玩笑?”
李景耀漠然:“在下只问司籍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