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乱成一片的时候,瑾言就只好写点什么,毛笔擦着信笺,一点点写下来,无论写的是什么,终究会平静一些。
她拟好给某先生的书信,而后静静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稍稍安静下来,已是月上中天。
她洗漱完,敷了浅浅的一层粉,却听见外头守夜丫鬟们叫着老爷的声音,忙起身开了门。
陈龙锡从崔氏那里出来,携了几卷画像过来。瑾言眼睛一扫,知道这是父亲这是有备而来了,上回在西苑问过自己的心意,想必是回去就没闲着,又重新物色起合适的人选来。
果然陈龙锡坐下,愁云凝结,说了两句崔氏为淑嘉婚事伤神的话,他已经从崔氏那里听说了退婚的法子,也赞叹道:“你想的主意倒是不错,是要某仲文从中斡旋么?”
瑾言答了声正是,顺势将修好的书信交给了父亲。
陈龙锡读了一遍,见上头措辞用语都很得体,便点点头:“他念着你母亲救过他一命的情义,也一定会帮衬的。只是你的婚事,就别再叫他插手了,他那个人倒是不见外。”
瑾言心虚,知道陈龙锡是猜出了之前自己婚事黄了的症结所在了。
“女儿只是叫某先生查一查,省得叫油嘴滑舌的人骗了。”
陈龙锡叹了口气道:“别人油嘴滑舌,难道这个某仲文就清清白白?他掌握着别人这么多阴私,手下的探子无孔不入,你要问什么他便可以给你挖出什么,你与他亲近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可知在太后眼中,帝京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她老人家该作何感想?若是这号人物不能为她所用,她又有何感想?所以出于谨慎,你都要少与他往来,况且……”
陈龙锡说到这里,顿了顿,忽而止住了话头。
瑾言好奇追问着:“况且什么?”
陈龙锡摇摇头:“你不必管了,且看看这些生员的样貌,可有你中意的。人品家世我都替你筛选过,清清白白,绝没有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
“爹怎么这样肯定?”
“呵,家里做官的人家哪个敢招惹你?”
瑾言草草看了两下,便放到一旁道:“我如今还在宫里做事,不急的。”
“这事情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现在不结婚,难不成躲家里一辈子?我在的时候还好,可我百年之后,你该怎么办?家里的兄弟和你都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是养着你,妯娌亲戚也要说闲话的。”
瑾言别开脸,促着眉头赌气道:“有什么大不了,家里都容不下我,女儿就一个人到云南放马去。”
“你……”
陈龙锡无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矛盾,有时候想着该把她嫁回云南,有时候又舍不得她去老远的地方受委屈,但现在看她这样犟,又觉得是自己把她惯出毛病,看着斯斯文文,却一身反骨,他长叹一声,“你这样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哪里是以后要吃,现在不就在吃苦头吗?
夜里瑾言倒头躺在床上,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要些什么了,总之是纠结,乱麻似的纠缠在心里,是只有自己这样烦恼吗?
她凝视着窗前那轮明月,还是从古至今的人都这样困扰过呢?
光是想想父亲威胁的话,比起投身于全然陌生的家庭,似乎进入紫禁城,做一宫之主……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萧元慎的浅浅梨涡,忽而觉得那也不是太难以忍受的事情。
然而那张脸笑着笑着,便成了另一张脸,一张愁苦愤懑,两眼通红的脸,他扑上前来,揪住了瑾言的衣领,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嘶吼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王澄徽,你不就是喜欢我的脸吗,我现在就把它毁掉!”
他狞笑着,手里握着一把剪子,朝着自己那双明亮的桃花眼扎了下去,温热的血顿时喷了瑾言一脸,唬得她大叫一声:“明光远!”
瑾言从梦中坐起,惊出了一身的汗,宁琅和思格玛在外间听见声音,慌忙提了烛台进来,重新亮了灯,宁琅抚着瑾言的背,柔声问:“姑娘做噩梦了吧?”
瑾言牵着被角,松了一口气:“只是梦见了一个过去的人。他的忌日就在眼前了,大概是来提醒我,要记得他吧。”
宁琅困惑:“姑娘是梦没醒,说胡话么?敏怀先太子的忌日在九月呢,怎么就在眼前?”
她并不知道瑾言藏起来的这个秘密,以为瑾言所谓死去的故交是先太子,但瑾言不好明言,只能遮掩过去道:“嗯,是我记错了。”
* * *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龙锡便已经穿戴齐整,乘着轿子往午门赶。
先生这样勤勉,萧元慎也不敢懈怠,严如水来通禀的时候,他也像被上了弦似的,再瞌睡也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坐马车要往回赶。
瑾言自然要一道回去,一打帘子,便看见萧元慎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即便严如水通报,瑾言叫了声陛下,也不见他挪动,像睡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