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只好靠着车壁坐在下首的位置,面对着萧元慎,离得有些远。他从没这样沉默过,不用问也知道是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
瑾言迟疑着开口道:“陛下,你没用早饭肚子饿不饿,微臣听说正阳门前的集市上有热豆浆和焦圈卖,陛下要不要吃两口再赶回去坐朝?”
萧元慎沉默着,良久,抿了抿唇,冷哼了一声:“你以为说两句,欺君的事情就轻轻揭过了?”
他这样说着,瑾言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了两下,瑾言只好小心地盖住,起身低头恭谨赔罪道:“微臣失仪。”
萧元慎看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没来由的一团火气上来,嗤笑道:“你何止是失仪,你还没有心,贪生怕死!你说,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他说到这里,斜了瑾言一眼,“朕……朕是哪里不好,难道就是拿来给你作贱的?”
话音未落,马车却一个急转,瑾言本就是站着的,一时没提防,径直一个趔趄直往对面撞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萧元慎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稳稳地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瑾言扑在萧元慎得膝盖上,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这诡异的姿势,自己在摔下来的瞬间,一只手还毫不留情地扯开了萧元慎的披风。
草……她内心蹦出了很久没蹦出过的词来,自己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在萧元慎生气的时候这样做,说不清像有意的挑衅……还是……更像调戏……她真不是存心的……
她收了手,顺势跪在一旁,诚心道歉:“陛下,微臣……不是故意的。”
萧元慎理了理自己的披风,睃了眼瑾言:“起来吧,你要是存心的,倒不至于这么麻烦!”
说完,他把帘子一撩,对前面的车夫道,“去正阳门!”
皇帝微服夜宿首辅家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太后的耳报神。
午后,太后忙完了政务,果然传瑾言来问话。
瑾言这颗钉子这样的明晃晃,谁会不知道呢?
她硬着头皮到了慈宁宫,正巧山阳长公主王澄徽也陪坐在一旁。
想来是为了李老夫人的七十寿诞忙活,也是,这样大的庆典,光是安排座次就得做足了功夫,毕竟太后有意要借这次寿诞观察贵女们的容貌品行。
瑾言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她回过神来时,太后正巧问道:“皇帝昨天去枫桥书局做什么?”
她心头一滞,犹豫着这实话要说出几分来才像,牵了牵唇迟疑道:“回太后,陛下原是说想看些闲书,便去了帝京最大的书局,这里的店主恰好是我母亲的旧交,所以微臣特意引荐了给陛下,陛下见他有些学问见地就请教了一些问题,但话不投机,陛下便离开了,留微臣和某先生又叙了叙旧。”
“这么说来,他只是一个书店店主?”太后斜挑了眉问道。
瑾言忖度着答道:“倒也不尽然。这位某仲文原是要走科举之路的,很有些才气,只是那一年他偏偏遇上了一桩科场舞弊案,据说是那位主考官张善文嫌他为人轻狂,有意黜落了他,他有冤无处诉,酒醉之时落入湖中,被我母亲派人救起,才结下了这样的缘分。后来他弃文从商,感念我母亲的恩情,所以对我多加照拂。”
她将这些往事娓娓道来,希望能让太后放下些戒心,但太后只是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听进去了,也似乎是半信半疑,不过事情交代清楚,太后也不再多留瑾言,叫她退了出去。
待人离开,太后才问一直坐在一旁的山阳长公主:“澄徽,你怎么看呢,这丫头算是说谎了吗?”
“儿臣哪里能分辨这些,说起来那某仲文做书商倒很有一手,再生僻的书只要找他都能淘出来,连儿臣府上买书都要交托枫桥书局的。想来瑾言也不知道这些吧。”
“你不必替她遮掩了,还是趁早帮着看看什么人家好,安排着赐婚吧。”太后嘱咐着,也扶着额头叫澄徽离开了。
瑾言这样徐徐走着,澄徽坐着步辇从后面赶了上来。瑾言驻足行了礼,澄徽却叫人放下了步辇,自己下来与她并行。她看着耀眼的太阳,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是吗,我倒不觉得,许是殿下心火旺盛,要去去热火。”瑾言想到昨夜的梦,不免烦躁,懒得再与澄徽周旋。
“心火旺有什么不好?像你这样强压着心里的火,明明想要,却又瞻前顾后,纠结反复,最后一无所有才叫好吗?”
澄徽轻勾唇角,露出一撇讥讽的笑意,“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杀人凶手,逼死了红袖,害死了明光远,我肮脏,卑鄙,不择手段,而你比我干净,比我圣洁,是不是?”
瑾言沉默。
“原来这五年里,你都没有长进,一直这么拧巴。你想过自己要什么吗,别只是空想,什么独身自立女户,若真是这样,你就不该招惹万岁爷,若你不能自控,不由自主,就该想想怎么做才能叫自己活得更自在一些,我说……你一直这么矫情吗?”
王澄徽蹙起眉头,靠近了瑾言,审视着她,忽而想明白了什么,“还是说……你是因为我才这么矫情的?”
瑾言淡淡道:“微臣以为长公主成了居士,不问俗事了。”
澄徽呵呵笑了两声,摇了摇扇子道:“本宫也不想多问,只是如果你总是这样慢吞吞,拖拖拉拉,不但会伤害别人,还会连自己都一起辜负了,我看着你这么磨叽,实在心烦!难道你要怪我一辈子,每回想起,都要说该死的山阳,如果当初没让我看到那一幕,我才不会有这样的噩梦。时间不等人!”
说罢,澄徽便摇着扇子轻轻远去,恍若无牵无绊,不觉将瑾言甩在了身后。